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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2 / 2)


美雪若有察觉的样子,有些不悦地质问金田一道:“阿一,为什么琉璃子这么晚还在你房间里?”



“什么?不,你瞧,《轻井泽杂志》,她是来看这个的。”



“嗯……”



这种不合理的借口,更加让人感到奇怪,于是他急忙换了话题:“美雪,有什么事吗?”



“我一个人睡不着。”



“什么?”



“先是去那种幽灵屋,然后又遭到攻击,我一个女孩子,怎么睡得着呢?”



美雪说着,擅自钻进了金田一的被窝。仔细一看,原来她连自己的枕头都带来了。



“喂,那是我的床。”



“好了,一起睡吧。”



“什么?不太好吧?”



金田一正说着,一个枕头飞来,打到脸上。



“如果你有什么不好的念头,我就用这个砸你!”说着,美雪举起了《轻井泽杂志》。



8



他刚搬完重“行李”,浑身都是汗,感到非常疲劳。不过,手上的颤抖似乎缓和了许多。



随着心跳与呼吸的平稳,心情也平静下来。周围静谧得吓人,自己也感到一丝恐惧。



刚才自己的处乱不惊好像是做梦一样。为什么那么沉着?刚才可杀了人呀……



“嗯……”



不过,还是很累。刚才搬了那么远的距离,况且尸体又那么重。



经常走山路,还以为自己的体力超过常人,现在累得好像要虚脱了。可是,工作还没有结束。必须用石子工地上的独轮车,徒步沿坡路再前进十分钟。先把尸体放在行李车上,警惕着周围……



于是他来到石子路上。



没有人看到吧?



不能被抓到啊!还没结束呢。不,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嚓嚓地发着声音,他把尸体放到铁制的独轮车上,在石子路上推着。



也许是因为极度疲劳和异常兴奋,感觉恐惧的那条神经早就麻木了吧。



他来到坐在黑暗中耸立着的废屋前,拿起放在尸体上的手电,照了照门口。



门没有关,于是缓缓将独轮车向里推。



长长的杂草阻碍着车轮的前进,拼命推过门口之后,和独轮车一起倒在地上。



“啊……啊……啊……”已经到极限了。



卸下尸体后,必须休息一下,还有很多事要做。独轮车要放回原处,还有……



等呼吸缓和后,动摇感又马上涌上心头,胸中感到阵阵绞痛。



用锤子从后面击碎头颅,血几乎不会飞溅。



于是,手上还留有那种用锤子砸入土时的感觉。就这样,“他”已经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不可能一丝悔意都没有吧,可是……



那时,“他”的话刺激着自己的耳膜。“他”知道那篇报道的事了。



说“六年前就知道了”,还用了“杀人”这样的词。



“还是忘了吧,以前的事,还是忘记为好。”



同样有罪,才把“他”杀死。一念之间,抄起了桌上的锤子。



锤子好像是“他”准备修旧桌子,从工具房拿来的。



如果“他”把锤子放回原处,可能就会免去一死。当场只有锤子能让“他”立即毙命。



这样一来,自己也杀人了。不,不是。是“他”被杀死了。



自从那篇“报道”被带入邪宗馆的那一瞬间,就应该是这样的命运。



手扶着地,站了起来,然后,挥去后悔之意。



越想以前的事,就越感到后悔。



还有很多事要做。不,现在才开始。是的。



就像“通知单”上写的,“惨剧”发生了,还将继续。



现在,有必要避开被怀疑的可能。



他脑海中涌现出了“陷阱”两个字。



是的。就是陷阱。思虑至此,一阵兴奋感袭来。心中的污泥正在不断扩大着。



犯罪者就是这样的,卑劣与傲慢交杂,近似疯狂。



心中隐藏着恐怖的魔物,脑海中浮现出“邪宗门”这个词。



我的名字是“邪宗门”,是觉醒的魔物,在这伪装的圣域,能够招致惨剧。



在天亮之前,必须做好一切准备,胜负就看早晨了。



调整好精神,欢迎早晨的到来。



是呀,不能忘记,为了陷阱,有人必须消失。



浮想出的人物,当然就是“他”。陷阱设置好了,接下来……



9



早晨相安无事,一切如故。



从大厅的阳台向外望去,飘来了高原夏末清凉的风。



要到餐厅吃早饭,必须通过大厅而不是走廊。



要经过走廊的话就必须从厨房旁边绕一个弯,那是管理人堂本夫妇和女佣远藤树理专用的通道。



“真是令人愉快的早上阿,阿一!”美雪站在窗前,沐浴着清风,感叹道。



“啊……”金田一打着哈欠,说。



他看了看壁炉上面的座钟,继续道。



“刚刚七点,啊,真想再睡一会儿。”



昨晚,美雪一晚上都睡在金田一的旁边。实在是睡眠不足呀。



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从小就经常一起睡。不过,成了高中生之后,意义就有些不同了。



美雪每次翻身,都把金田一往旁边挤,最终金田一睡到了地板上。



“阿嚏!由于冷空气吹进鼻子,金田一打了个喷嚏。可能感冒了。



金田一吸着鼻子,从后面传来了健康的声音。



“喂,金田一,快起床吧!”是井泽研太郎。



他很有精神,好像是早就起来,抱着个篮子,里面是刚刚才来的草莓。



“看,真红呀,是让远藤采来的。”



“哇,真诱人。”美雪眨着眼睛。



女人都喜欢草莓。金田一的母亲和亲戚朋友去超市购物时,总会买回两盒草莓,一盒叫“丰之香”,一盒叫“女峰”。



金田一不讨厌草莓,所以三个人一天就能吃掉两盒。



“哇,真不错,研太郎。”



听到金田一的声音,常夜琉璃子从餐厅跑了过来。



她好像在厨房帮忙准备早饭,所以身上戴着大兜的围裙。



“有很多呢,留一半作为饭后的甜点吧。正好,可以做一个草莓蛋糕。”说着,她从篮中拿起一个草莓。



“不行,琉璃子,洗过再吃吧。”绘马翠说着过来了。她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毛毯。



纯矢一边推着轮椅,一边说:“不要紧的,妈妈。没有用过农药,不用洗就可以吃。”



“哎,让你爸爸听到他又要说了。地面上生长的东西,怎么能不洗就吃呢?”



“那时爸爸太敏感了。谁让他是研究菌类的呢。他是从来不碰我们采来的野菜和蘑菇。”



“那你们还害怕虫子呢。”从纯矢后面走来的绘马龙之介把手搭在儿子肩上,说道。



“啊,你在这儿呀,爸爸!”



纯矢不好意思地坏笑了一声,他的神态也引起了众人的欢笑。



真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早晨。至少到现在还是很平静。大家都高兴地走向餐厅,却没有发现,其中缺少了“两个人”。



也许大家认为他们过会儿会来,至少现在是这样认为的。



10



主人龙之介面前,端来了刚刚烤好的吐司,随即,“邪宗馆”的早餐开始了。



金田一有些担心空着的那两个位子,可看着大家兴致很高地吃着盘里的东西,他也取来了一根香肠。



透过朝东的阳台窗户,阳光隔着树叶照了进来,一直延伸到餐桌上。



看着摇曳在白色桌布的条纹上的光线,金田一回想起昨夜袭来的那支铁箭,以及充满恐怖的恐吓信,简直像夏夜的噩梦。想着想着,他瞥了一眼琉璃子。



她戴着围裙在餐桌前走来走去,脸上看不出异样的神情。



昨夜的事,她对别人说了吧。去幽灵屋的事。在那里收到了恐吓信。不过,我告诉她要保守秘密的……



金田一边想边吃着焦黄的吐司。这时,龙之介说:“比吕君和三岛君真慢呀。”说着,看了看妻子翠。



“是呀,不过,三岛君有时心情不好就不吃早饭……”



“的确是这样,不过比吕君彻夜写作的时候,总是第一个跑出来。谁去叫一下吧,是不是闹钟坏了。”



“那我去吧,爸爸。”纯矢站了起来。



“那我去叫三岛吧。”研太郎说。



两个人没有吃完饭就出去了,饭厅显得很空旷。



琉璃子和远藤树理拿来了大盘的草莓,可是,只有金田一和美雪伸手去拿。



金田一喝着碗中的牛奶羊油蛋汤。龙之介匆匆吃完饭,留下妻子走出了大厅。



“喂,琉璃子,你不吃草莓吗?”金田一问道,琉璃子坐在椅子上。“我在厨房吃过了,你俩尽量吃吧。”



说着,倒了一些咖啡。



“喂,琉璃子……”



金田一真想问她昨晚恐吓信的事。



“喂,翠,你知道吗?”龙之介大声喊着,走了回来。



“什么?”翠回头问丈夫。



“书。装饰在大厅壁炉上的《邪宗门》不在盒子里了!”



“什么?不清楚,那么高的地方我也够不着呀。”



连金田一都要仰望的那个装饰架,坐在轮椅上的翠当然够不着了。



“说得倒是……”龙之介看了看金田一。



“喂,金田一君,你看到那本书了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本书很珍贵,刚才还在大厅的。”



金田一回想在通过大厅时的情景。



用木头雕制而成的高大装饰架,上面有一个玻璃盒,和昨夜一样,旧书成直角立在那里。



泛黄的封面。上面标有“邪宗门”……



“的确还在那里,因为装饰架与视线差不多高,所以经过时瞥了一眼。”



“是吗?”



“我也看到了,应该在架子上。”



龙之介听美雪这么一说,更加纳闷,说:“知道了,一定是有人拿走了,把大家都叫来问一下,就清楚了。”说着,快步返回大厅。



金田一和美雪相视着站了起来,跟着龙之介走进大厅。



这是只见纯矢一溜小跑进了大厅。



“爸爸!”



纯矢大叫着跑到龙之介身边,在耳边窃窃私语。



“什么?”龙之介的脸色有些异常。



纯矢发现了金田一,赶快说:“金田一,你也来!”一边招手,一边和龙之介离开了大厅。



“怎么了?纯矢!出什么事了?”



金田一追问着那两个人,没有得到回答。



从龙之介的表情推断,一定发生了异常事情。



纯矢刚才应该是去叫比吕的,难道是比吕出了意外?



脑海中闪现出昨晚的恐吓信。



他想到此,心情急切,心脏咚咚直跳。一种不祥的预感。



比吕的房间在一楼深处,离旁门很近。金田一跟着龙之介和纯矢冲进房间。



“怎么了,金田一,比吕出什么事了?”



听到骚乱,去叫三岛几真的研太郎出现在背后,推开了金田一。



“怎么了,比吕不在?”研太郎环视了一下房间,说道。



比吕的确不在,可是,除了敞开的窗户,屋内没有引人注意的异常。



“喂,纯矢,到底怎么了?”



金田一话说了一半,纯矢走进屋,指着床单。



“看,这是什么?”



金田一和研太郎及龙之介同时屏住呼吸。



那是血迹,清楚可见。纯白色的床单上,留下了黑红色的血迹,足有手掌那么大。



金田一本能地环视着房间,目光注意到了桌子上的锤子。待走近一看,也有少量血迹,还沾了一根像是头发的东西。



咚!心跳的声音刺激着耳膜,他瞬时展开了无穷的想象。



最坏的想象。



挥起锤子,然后向着比吕的头部……然后离开现场,走向敞开的窗子。向外张望,没有人的踪影。



向窗下看,但见散落着白色的纸屑。



如果只有一点,金田一可能还察觉不到。可是,纸屑不只有一点,在铺有沙粒的地面上,零零星星延续数米,似乎是给金田一指引方向的路标。



“阿一!”



“金田一君!”背后传来了美雪和琉璃子的声音。



金田一踩着窗框,跳了出去。



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屑。



“是旧纸片……”



“金田一君!发现什么了?”琉璃子露出脸,正要跳出去。



“琉璃子,喂……”金田一没来得及阻止,她已经跳到了地面上。



“等等,琉璃子!”研太郎和纯矢也跳了出来。



“怎么了,比吕出什么事了?”



金田一对焦虑的琉璃子说:“还不清楚,只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金田一背对着哑口无言的琉璃子,把捡起的纸片打开。



那是泛黄的书的一页。来轻井泽之后,多次看到这种语言的罗列。难以理解的,像魔术一样牵动人心的诗。



《邪宗门秘曲》。



他脑海中马上回想起刚才的骚乱。



忽然从架子上消失的《邪宗门》的最初版本。这一页一定是从那上面撕下来的。



按着星星点点的纸屑的指引,金田一边捡一边向前走。琉璃子和研太郎跟在后面。



正要走出邪宗馆的时候,美雪和龙之介从旁门绕了过来。



纸屑星星点点一直延伸到坡路上。除了第一张以外,余下的纸到处都是将一整页撕成两三块,然后又团了一团。也许是为了“节约”。



“路标”延伸了好一段距离。



一边捡纸片,一边走在黑色的石子路上。渐渐地,进入了森林,光线也变弱了。



这时,金田一开始判断出了目的地的位置。



昨夜也来过这一带的。是的,是通往幽灵屋的路线。



应该要走上十五分钟左右。正如金田一所想,纸片把他带到了废屋。



金田一在最前面,研太郎跟在后面。正好和六年前的“冒险”时一模一样。



可是,这回也许是真正的“案件”。



这种预感让金田一迟疑了一阵,研太郎便超过金田一,抢先进入了大门。



即使是正午时分,发着霉臭的废屋内依然漆黑一片。



金田一等琉璃子最后一个进来之后,继续走向走廊深处。之后,必须用手电筒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要带这个。无奈,只有用龙之介的打火机照明了。



“阿一,我还是待在这儿吧?”美雪在走廊前犹豫着。



“啊,你就待在那儿吧!”金田一说。“那样会比较安全。大概……”



正在走廊中慢慢前进,门口大厅又传来了美雪的声音。



“阿一!”



“怎么了,美雪!”他大声回应着。



“这儿又有纸屑了,好像是封面!果然是装饰在大厅里的《邪宗门》最初版本。”



果真如此。



有人偷了它,然后把书页撕下来,撒到地面上,用来做路标,把金田一他们引导这座废屋……



来到走廊的尽头,墙上依然是那幅画,依然是那个戴帽子的女子。额头上还插着那根铁箭。



金田一像昨天那样,正要向左转,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摔倒了。



“好疼……混蛋……”



他又一次打亮打火机,照了照障碍物。



“哇……”



不禁大叫着跳了起来。



是尸体,一具变冷而僵直的尸体。是荒木比吕的尸骸。



第三章邪宗门的不在场证明



1



在晨雾的笼罩下,邪宗馆的沙地停车场停了数辆巡逻车,上面的警灯还旋转闪烁着。



院子里不仅有穿制服的警官,还有几名探长。



接着,一辆巡逻车又开进了停车场,发出沙沙的响声。他们胡乱把车一停,从里面走出两名探长。



他们开始与到场的警官、探长行礼,好像在谈论着什么。他们也许就是负责这案子的探长。



绘马龙之介一边透过窗户张望外面的情况,一边对坐在轮椅上的妻子翠说:“好像噩梦一样,到底是谁下的毒手……”



“是呀……到底是谁呀……”翠呜咽着回答。



“一定是个心理异常的人,故意留下路标,让我们找到尸体。”



罪犯偷走了装饰在大厅里的北原白秋的诗集《邪宗门》的最初版本,撕下书页,星星点点撒在路上,作为通向放置比吕尸体的废屋的路标。



“比吕君的小说里,曾经描写过犯罪者的异常心理,一定是读过那些小说的书迷所为!”



据前来询问的探长所言,被害者荒木比吕是一个年仅17岁的少年作家,因此,很有可能受到狂热读者的袭击。



“是呀,比吕君的信件中也许夹杂着那个罪犯的来信。好,快把那孩子的信件都拿出来,让警官彻底检查一下……”



“你总该为他掉几滴眼泪吧?”翠说,“一直以来,我都把比吕君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我现在并不太关心罪犯是谁,我真的非常悲伤,可你,怎么还有心情冷静地分析案件呢?”



“再怎么哭,那孩子也回不来了!”龙之介有些焦急,声音格外的大。



“是吧。”翠说。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配合警方,为那孩子找出真凶。”



说话时龙之介有些激动。这时,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请进。”翠自己转着轮椅,迎了上去。



推门进来的是金田一。金田一进门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都怪我,如果我不来,比吕也……”



“金田一君,说什么呀?先进来吧……”龙之介有些疑惑地把金田一请进房间。



“是真的,叔叔,这都是我的原因。”金田一的态度很坚决。



龙之介说:“发生了什么事吗?快说说,为什么你金田一来,比吕君就被人杀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您看这个。”金田一说着,从口袋掏出纸片。



“这是……”



“是恐吓信,昨晚在发现比吕的废屋……”



“什么,在那种地方,深夜?”



龙之介从金田一手中接过纸片,快速看了一遍,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他尽量抑制住双手的颤抖,把纸片还给金田一,然后把手插进衣兜里说,“怎么回事?请解释一下。”



金田一抬头看着龙之介的表情。



“我因为自己的事情,和美雪去了那间废屋,结果有人把恐吓信绑在箭上射给我们,从字面上看,是要某个人离开,大概是冲我来的。所以,本想早上到其他房间看看……结果为时已晚……”说到这儿,金田一哽住了。



龙之介没有留意金田一的话,耳边反复回响着恐吓信上的语言。



“忘掉‘邪宗门’,快离开吧。否则,像地狱屏风画上的惨剧,就会席卷邪宗馆。”



“地狱屏风画……”



看来那件事,有人知道了。



这六年间,龙之介一直保守的秘密,被妻子以外的什么人……而且,那个人写了恐吓信,又杀了荒木比吕。



为什么?想到这儿,头脑一片混乱。



突如其来的事件,毁灭了平静的生活,一时不知如何面对。



他看了看金田一的神情,难道这个少年知道了什么吗?就是为此才来邪宗馆的吗?



听说他是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难道是为了调查此事而来?



龙之介心中涌上不祥的感觉。



很久以前那个操纵自己的恶魔,在心中蠢蠢欲动,一边拖曳着丑陋的躯体,一边仿佛要从里面钻出来。



不可能,他慌忙否定着。那不可能。只在别墅里住了一个夏天的少年,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就算是名侦探的孙子,也无非是学着警察,装模作样而已。



可是,刚才的恐吓信,到底是谁写的?而且,为什么又要杀掉荒木比吕?



“叔叔……”



龙之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金田一担心地看着他的脸。



“啊,对不起……昨天的事……可是,那恐吓信应该和比吕的死有关吧?”龙之介尽量装出平静的表情。



当然不会毫无关系。可是,二者的切合点在什么地方,龙之介无从得知。



这样一来,龙之介心中担心金田一已经掌握了他的秘密,反倒不能让他离开邪宗馆了。金田一对朋友的死感到自责,自然要离开这里,然而,从他的口气判断,他即使离开邪宗馆,也不会离开轻井泽。



他到底要调查什么?至少应把他留在身边观察一段时间,这才是明智之举。



“从恐吓信的字面看,这不一定是写给你的,你有什么证据吗?也许根本就是个恶作剧。”



“恶作剧?”



“是的,邪宗馆的孩子们都很淘气。可能是好久不见,写一封恐吓信跟你开个玩笑。可是,说不定比吕君是被什么心理异常者杀害的。不,也许搞恶作剧的人就是比吕君本人。这才是现实的想法呀。”



“……”



“警方也说,罪犯是比吕君的狂热读者。过去也曾发生过读者刺杀作家的案件,所以你没必要感到自责。”



“不,我认为有关系。”金田一的态度很坚定。“实际上,我是为了查一个案件才来到轻井泽的。”



“案件?”



“是的,是一个有隐情的杀人案。”



龙之介的心脏好像要跳出来一样,不禁看了看一旁的翠。翠用手绢擦着眼泪,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任何异样。



看到这场面,他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她的眼泪是真实的吗?



以前,她听到龙之介“告白”的时候,也流下了眼泪。



她半身不遂的时候,也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念,而现在的她,却让龙之介感到了无穷的恐惧。



龙之介仍然不时地感到恐惧。他有时在想,轮椅上柔弱的妻子,简直就是制裁自己的法官。



“是谋杀吗?”龙之介恢复了平静。



“看来事情更加恐怖了。可是,你又不是警察,为什么还要调查这个案子呢?”



“对我来说,是一次无法忘记的失职,作为名侦探的孙子,我不能置之不理,所以,才来到了轻井泽。”金田一若有所思地看着龙之介。



龙之介不由自主地避开金田一的眼神。



“总之,和你没关系,你也别总想着它了。不要总因为自责而烦恼。比吕君的事就交给警方处理吧。”



“叔叔,我有事想求你。”金田一向龙之介恳求道。



“什,什么?”说着,金田一向龙之介郑重地鞠了一躬。



“能让我在邪宗馆再待上一段时间吗?拜托了!”



对龙之介来说,金田一的这个愿望,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借此机会,正好可以看看他在调查什么,这个机会可不能放过呀。在龙之介心中,恶魔变成了毒蛇,频频点着头。



万一……这个少年像那个男人一样……



“当然可以住在这儿了。我实在是觉得那封恐吓信是恶作剧。既然是这样,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金田一不想争执,只是用眼神反驳着龙之介。



“总之,谁也不会认为比吕君的死是你造成的,不用担心了,只是,恐吓信的事,不要告诉别人,以免产生什么误会。”



“可是,总该告诉警方吧?”



“也只有这样了。”说这话时,龙之介的脚跟发软。



这个少年会对警方说些什么呢?不,也许他早就掌握了很多证据?恐怕对自己更加不利,于是拼命抑制着内心的不安。



“真是不好意思,六年才来一次,还让你碰到这事,到底是哪儿来的疯子呀?”



“我觉得不是什么疯子干的……”



“什么?”



“罪犯是很聪明的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等一下,金田一君。能不能说说你刚见到比吕君时的情况。听说你当时的推理连大人都十分钦佩,还捉住了化装成老太婆的小偷……可是,金田一君,这里发生的是真正的谋杀呀,真的有人被杀死!”



“金田一君,真的希望你能留在这儿,安慰一下纯矢、研太郎和琉璃子。不过,找罪犯的事就交给警方吧。我们这些外人能做的就是向警方提供线索。”说着,龙之介看了看妻子,想得到认同。



翠一边用有光泽的丝质手帕擦着眼泪,一边点着头说:“是呀。”



这是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急促的敲门声。



“打扰了!”传来低沉的声音,没等回答,门就开了。



“打扰了,先生,我是长野县警局的长岛……”他话说了一半,发现了金田一的存在。



“咦——长岛警长,真是好久不见了。”



“金田一,又是你!怎么,哪儿发生案子,哪儿就有你呀……”



“呀,不是的,我以前在这里住过。尸体是我发现的。”



“你真是个小瘟神呀!”



“真过分!”



这时,他才注意到一旁哑口无言的绘马夫妇。



“不好意思。这位探长是我在轻井泽认识的,当时也是一件杀人案……”



“是你解决的案件吗?什么意思?”龙之介问道。



金田一简单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龙之介半信半疑地看着金田一和长岛。



“真不可思议呀,你可真像个侦探呀,跟比吕说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命运。”翠夫人依然眼含泪珠。



“其实,金田一来到邪宗馆也是命运的安排。为了找到真正的凶手,金田一才来到这里的。一定是这样的。金田一,我也有事拜托你,一定要留在我们家,助我们一臂之力。”翠坐在轮椅上,深深地点着头。



龙之介难以理解妻子的用意,只感到一丝寒意。



“当然了,阿姨。”看着翠恭敬的样子,金田一抓着头发说道。



“我一定能解开案件后面的谜团。不能玷污了爷爷的名声。”



龙之介感到这话好像是冲自己来的,不禁缩紧了身子。



2



金田一和长岛警长一起走出绘马夫妇的房间,立即来到荒木比吕的房间。



通过床单上的血迹和其他状况分析,这个房间就是作案现场。



被视为凶器的锤子还留在现场,现场很可能留有暗示真凶的痕迹。



“不要破坏现场!告诉你,这次我可不是剑持警长,决不留情啊!”长岛警长严肃地对金田一说。



长岛在以前轻井泽的作家遇刺事件中,曾误把金田一当作罪犯。与警视厅的剑持警长不同,金田一是外行侦探,警长当然不欢迎这样的人来插手案件。但金田一的推理能力的确值得称赞。



“知道了,长岛,还是老样子。”



说着,金田一闯进了作案现场,尽管现场只允许警方人员进入,可金田一还是一会儿趴在地上,一会儿向外张望。长岛警长发现了金田一,呵斥道:“喂,金田一,臭小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快坦白!不能隐瞒事实啊!”



“你想询问我是吗?在这种时候,态度应该和蔼一点……”



“好了,现在来回答我的问题!”



说着,长岛警长从后边一把抓住了金田一的脖子。



“好,好,先看看这个。”金田一从口袋中掏出恐吓信。



“这是什么?”



“恐吓信呀。昨天晚上,绑在箭上射给我的。”



金田一直截了当地说箭是射向自己的。因为他知道长岛警长头脑死板,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那么,与这案件……”



“应该是凶手干的,从时间上推断。”



长岛接过纸片,边看边说:“嗯……如果这是写给你的,那么从内容上推断,就是让你离开,否则会有人丧命?”



“的确是那样啊。”金田一皱着眉。



“你果然是瘟神呀!”



“别这么说,长岛,这次看来真的有我的责任……”



“嗯,谁让你不好好上学,跑到这里来当侦探,真该好好反省一下!”



“真受不了。”



长岛看金田一的反应不是那么强烈,煞有介事地咳了两下。



“总之,在没有出现其他牺牲者之前,你赶快离开这里,说不定下一个被杀的就是你!”



“你还挺关心我的。”



“别说傻话了!我是嫌你碍手碍脚的。”



长岛警长有些生气,这时走过来一位穿制服的警官,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



“警长,这个……”



警官拿来的东西好像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只见硬皮封面上用金字写着“DIARY”。



好像是日记本。



“是比吕的日记吗……”



死者的日记不应该这样随便地被人翻看呀,可是,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能让我看一下吗,长岛?”金田一说着,挤到他们中间。



长岛警长作为搜查负责人,戴着手套打开了日记本。



日期是从六年前五月开始的。正是琉璃子所说的,四个人刚来到邪宗馆的时候。



里面的内容与金田一所想的稍有不同。大概是受文学的影响吧,在真人实事中加入一些创作的成分。



日记逐渐转入了金田一来轻井泽的那段时间。



“咦,上面还写着你的事呢。”长岛警长边看边说。



长岛一边听着金田一的讲解,一边翻着日记本。



比吕给日记中的《幽灵屋探险》加入了一些神奇的色彩,读起来好像短篇小说一样有趣。日记转入了金田一回东京之后的事情。



这时,金田一的视线像冻结了一样,直直地望着日记本。



“我看到了。



手在抖,膝盖发软,口中不断涌上黏稠的唾液,简直要叫出声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也被杀掉了。



那个正在默默行动着的人影,像饿兽一样发着喘息。



我慌忙躲到了布满蛛网的桌子下,悄悄窥视着。



手电微弱的光线照在全裸的尸体上,那种狰狞的样态真恐怖。



也许不该说是尸体,它是如此僵硬,好像是狂风吹断的枯树枝。



我的下半身麻木了,一股暖流浸湿了裤子,吓得尿了裤子。



真没出息,可是已经来不及害羞了,一方面担心尿的臭味会使自己暴露,一方面害怕尿的痕迹留在这里,日后也可能被人发现。



可是,人影好像没有注意四周,正集中精力给干树枝一样的尸体穿衣服。见到此情此景,我连呼吸也感到恐怖。



从窗外时而流入的雾气,阻止人作深呼吸。倘若被雾气熏到喉咙,就全完了。



绝对会被杀死的。



心跳的声音恐怕都会被听到。



不,难道……



脑中反复涌动着这种想法,好像这样屏住呼吸已超过了几个小时。



(实际上,令人吃惊的是,后来用手表推算,只有半个小时。)



人影总算给尸体穿好衣服,把它背到肩上,拾起地上的破布袋,正要起身。



但好像不太顺利。没办法,尸体背不到身上。



人影喘着粗气,把破袋往尸体肩上背,好像就是那个背包。



人影这次终于把这个奇怪的尸体背好,尸体肩上还背着那个背包,但好像又发现了什么。



他手扶膝盖,肩背尸体,弯下腰。然后,伸着脖子,张着大嘴,去抓掉在地上的手电筒。



那一瞬间,由于手电筒没有关,我看得很清楚。



人影的真实身份,我看到了。



那个熟悉的笑容,现在成了狰狞的野兽,真是难以置信的一瞬间。



啊,多希望我什么也没看到。



无法相信,也不想相信。



他……居然杀了人……



邪宗门……杀了人……”



“……‘邪宗门’?”看到这里,金田一不禁喊出声来。



邪宗门杀了人,的确是那样写的。



是创作吗?还是……想到这儿,他脑海中浮现出恐吓信的话——忘掉“邪宗门”。



“又是‘邪宗门’……”



“什么?”长岛皱着眉靠近金田一。



“给我的恐吓信中写着‘邪宗门’,废屋中的纸片上,还有装饰在大厅里的最初版本都是‘邪宗门’。另外,日记里还说‘邪宗门’杀了人,难道是巧合吗?……”



“嗯……”



“什么?”



金田一凝视着日记本上的“邪宗门”三个字。



“这之前好像用修正液涂改过。”



“什么?的确是那样……”



长岛用手遮了遮窗外的阳光,想透过修正液窥到下面的文字。金田一也在旁边看,可是辨认不清。



“不行,看不清。”长岛说。



“好像先用圆珠笔乱涂一气,再在上面加了一层修正液,所以根本无法辨认。”



“好像是那样的……比吕不想让别人知道杀人者的真正身份。所以,就把‘邪宗门’作为暗号,代替那人的名字……”



他对自己冲口而出的“暗号”,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了,就是暗号!如果解开这个暗号,就可能知道杀死比吕的真凶!”



“喂,金田一,你在嘟囔什么呀?什么‘邪宗门’,什么暗号,什么真凶的……”



“还不清楚。”金田一边想边说。



“从日记推断,六年前,比吕知道了某人杀人的事实,如果那个人就是比吕所说的‘邪宗门’,那么,比吕被杀的理由就可以成立了。”



“你是指杀人灭口吗?”



“是的,六年前,比吕目击了杀人的经过,之后,又被罪犯‘邪宗门’发现……”



“等一下,金田一。在下结论之前,你能确定日记的内容没有问题吗?”



“什么?”



“有没有可能是他的创作?别忘了被害者荒木比吕是个作家,听说还得过不少奖,这也许是六年前凭空想象的作品?”



“不,谋杀案已经发生了呀。”金田一斩钉截铁地回答。



“什么?”



“看这个。”



金田一把那张旧报纸递给长岛警长,说明自己来轻井泽的理由,正是为了六年前的那个案件。



“嗯……丢弃的背包,还有地下室的声音……”长岛交叉着双手,小声说,“的确有些蹊跷,作为警察,也不能轻易把谋杀当作意外事故呀。”



金田一有些焦急,面对长岛的迟钝无可奈何。



“你还想象到什么东西?背包上的‘DEJIMA’是用罗马字拼写的人名,本来就是个少见的名字,来这里的日期,又和日记中的极为相近。一方面在浅间山中遇难饿死,一方面又在那间废屋里,发现了装有《邪宗门》的背包。而今这里,又发生了‘邪宗门’参与的杀人案,这能说是巧合吗?!”



“啊,吵死了!”长岛用手推开了耳边唠唠叨叨的金田一。



“总之,先查一下那个叫出岛的遇难者的资料,如果是谋杀的话,一定有杀人动机。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那男子是被饿死的,那么理由就可以成立了。这样一想,很可能是报仇……”



“这就是还未查明的事实。也许是杀人灭口。”



“嗯,是呀。”



“无论是报仇,还是灭口,总之,人已经被杀了,死人是开不了口的!真麻烦呀!”



“真是一个接一个的难题啊。”长岛恶狠狠地瞪着金田一。



“参照过指纹了吗?”金田一问道。



“那当然!”长岛说着,打开了部下送来的报告。



“除了你和七濑,被害者的房间里几乎查出别墅里所有人的指纹。当然,还有一些不明身份的指纹。除了凶器锤子以外,其他都没有擦拭过的痕迹。”



“放《邪宗门》的玻璃盒子呢?”



装饰架上的盒子,是手指一按、前盖会自动打开的那种。



在经常有人经过的大厅,如果要偷走盒子里的书,不太有机会带着手套作案。



长岛啪啪地翻着报告书。



“这里也有记录。认为可以打开盒子的指纹有六个人,还包括你呢。”



“能让我看一下吗?”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报告,只见上面写着:



绘马龙之介……右手1指、2指。



绘马纯矢……右手3指、4指。



远藤树理……左手1指、2指、3指。



井泽研太郎……右手2指、左手2指。



常叶琉璃子……右手2指、4指。



金田一……右手3指、4指。



报告中指的是金田一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是昨天晚饭后,美雪告诉他盒子里有书时留下的。虽然他不记得,但肯定碰过。



其他指纹,也都询问过本人是在什么时候留下的。除了纯矢和金田一一样,是在昨天晚饭后碰过以外,其他人都说是在前天之前碰过的。



“可能罪犯使用了手套和手绢,而没有留下指纹。凭盒子上的指纹不能判断罪犯的真实身份。”长岛说着,合上报告。



“可是,血迹呢?”金田一说。



“在用锤子敲击比吕头部时,罪犯身上可能溅到血滴?搬尸体时,也可能沾到血?”



“关于那个,现在正在调查。可是,经过验尸发现,敲击头部时几乎没有溅出血来,所以不足以依赖这个结果呀。”



“可是,床单上倒是留下了很多血迹。”



“可能是把尸体放在床单上时,流出来的。由于房间离旁门很近,拖动尸体时走廊中也留下了一些血迹。”



“原来如此。这说明罪犯是拖着死者的脚离开的。这样一来,不容易把血迹留在自己身上。”



“嗯,是这样的。顺便说一句,被害者的血型是AB型RH+,而凶器锤子上还发现了另外一种血型,O型RH+。现在正在调查这是谁的血型。”



“是锤子吗?只能想象成敲击别人头部时,不小心弄破了自己的手指。”



“知道了,总之,你现在赶快收拾行李,离开这里。正像恐吓信里说的那样,又要有人被害了。如果真是那样,就会发生‘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真是‘地狱’的话,就后悔莫及了!”



长岛催促着金田一。然后,一边向所辖警局的探长们发着指令,一边把金田一留在那里,加入了现场调查。



金田一朝着长岛说:“我要留在这儿。”



“喂,臭小子……”



金田一打断长岛的话,快步走出荒木比吕的房间。



“你要逃跑吗?”



金田一来到走廊上,大声喊道,好像对自己叫喊一样:“如果嫌我碍事,就朝我来吧!”这次是朝着别墅中某处的罪犯叫喊的。



如果罪犯为了把金田一赶走而杀了比吕,金田一实在想不通。



收到恐吓信是在昨夜。金田一本打算今天早上离开邪宗馆的。可是,罪犯毫不宽容地杀害了比吕。恐怕是天亮之前的犯行。



还有比吕日记中的《目击记录》。



没错。



罪犯——“邪宗门”早已有杀害比吕的动机了。罪犯的动机一定是因为比吕六年前看到了他杀害出岛丈治。



如果能解开比吕日记中的暗号——“邪宗门”,也许就可以知道罪犯的名字了。



他好像感觉一下子接近了罪犯的真实身份。可是,也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明明可以看到彼岸,但怎么也渡不过去,心里有些焦虑。



3



除了绘马夫妇,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厅。



早餐时没有露面的三岛几真也来了。他插着双手,靠在壁炉上,脸上已没有昨日的神采。



管理人堂本夫妇不知在忙着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琉璃子、研太郎和纯矢三个人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像在祈祷一样。



“阿一!”



美雪看到金田一回来后,十分高兴地站起来,眼睛有些湿润。美雪昨天刚刚作为客人来到邪宗馆,却经历了一场恐惧和担忧。



“怎么样,还不清楚,有消息他会告诉我的。看来,那个人不太相信我呀。”



美雪留意着琉璃子他们的视线,靠近金田一。



“你还是决定今天离开吗?”她小声问。



“不,我决定不走。”金田一说。



“不要紧吗?那个……”



听到美雪的再三询问,金田一只是点着头,没有回话。



“各位,我有话要问你们!”



说着,金田一边拍手,边来到沉默无语的琉璃子他们中间。



“怎么了,金田一!”纯矢对金田一的态度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又想像以前那样玩侦探游戏吗?这可是真的谋杀案呀,而且被杀……”



“别闹了!”琉璃子喊道。



“别再说了,拜托了!”研太郎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琉璃子。纯矢,你也不要那样对金田一说话。他的推理是可以信赖的,这你也是知道的。”



“研太郎,你还是总向着金田一说话呀,我承认,你和金田一脑子好使,可是……”



“好了,让金田一问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吗,纯矢?”



“什么?”纯矢脸色变得极差,站了起来。



“好了!”



金田一挤到两个人之间。然后,看了一眼在场的人,包括正在值班的警卫。



“我现在有话要问各位,当然是有关今天这个案件的。事先告诉你们,我是受长野县警局的长岛警长之托来向你们调查情况的,希望你们把知道的事如实地告诉我。”



紧张的气氛油然而生。



说成是警长的委托,实属无奈。因为过去在玩侦探游戏时,纯矢一向是冷眼相对。如今说是警方的委托,纯矢也不能不听了。虽然他不情愿地坐在沙发上,闭着嘴。



“那么,先确认一下早餐时的不在场证明。”



纯矢听金田一这么一说,又站了起来。



“喂,金田一!不在场证明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们中间的某个人杀了比吕吗?”



“不是的,纯矢。”金田一说道。



“正是为了证明没有杀人,才要确认不在场证明的。请合作一下吧。”



“真是狡辩,和以前一样。”



“好了,不在场证明又怎么样,反正大家都在吃早饭。”



琉璃子大声说道:“是呀,除了比吕,大家都在,没有人能够杀死他,再把他拖到远处。”



“不是的,琉璃子!”金田一说,“比吕是在昨夜被杀死的。早饭时比吕没来,是因为已经被杀死了。搬运尸体不知是不是在那个时间。不过,从验尸报告中尸体的僵直状况就可以分析出来。”



“验尸还可以知道那些吗?”研太郎问。



“啊,死后是否被移动,只要看僵直状况就可以了。我在以前的案子中,记得也是用这种方法。”



那是发生在孤岛“歌剧院”中的第二桩案件。那时,通过舞台上死尸的僵直程度,给金田一的推理带来了很大提示。



“发现比吕尸体的地方大概是一个成年人走十分钟的路程。如果在深夜或是清早,发动汽车搬运尸体的话,应该能听到引擎声或是磨擦地面的声音。而且,也要花好长时间。如果用人力推车的话,周围不能太亮,否则也会被人看到。所以,我想,杀人之后,没有马上搬走。”



“那么就与早饭时的不在场证明没有关系了。”纯矢说。



“有关系的,你回想一下,纯矢,那个时候,把我们引到废屋的是那本《邪宗门》。”



“啊,那个?”



“你认为那本书是何时被偷的呢?”



“这个……”纯矢沉思着。



“是呀。大家早上去食堂时,的确,那书还在壁炉上。”



“我也看到了,不过,早饭快完的时候就不见了。是吧,美雪?”



“是呀,是绘马叔叔发现的,还问我们知不知道。”



“是的,之后去叫比吕的你回来了。然后我们就去了比吕的房间,又发现了纸屑,这之间不到五分钟。也就是说,罪犯偷走书后把它撕碎,再撒到单程有十分钟的路上,这似乎不太可能。”



大家听着金田一的解说,都面面相觑。一边互相看着,一边思索着自己所做的事。



金田一也思索着,最后坚决地说:“大家都明白了吗?就算今天早上吃饭时有人出去上厕所,或者去叫人,都不可能完成往返需二十分钟的路程。即使一直待在厨房里没有露面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所以,今天早上来吃早饭的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4



“等等,金田一!”三岛几真插进众人的谈话。



“按你这种说法,好像是没来吃早饭的我干的喽?告诉你,我事先有约,出去了。我可没杀掉荒木君,又偷走《邪宗门》!”



“有约?为什么那么早?”金田一追问。



“是呀,别装傻了呀。”三岛说着,看了看琉璃子。



琉璃子不明白什么意思,看了看金田一。金田一说道:“是和琉璃子有约吗?”他质问三岛道。



“啊,是呀。我早上醒来,门下面就塞进来这个。”说着,三岛从裤兜里拿出一个信封。



“是信吗?”



“是琉璃子小姐给我的。上面写着一起吃早饭好吗?于是我就匆匆忙忙地准备好,出发了。”



“我不记得写过什么信呀!”琉璃子大声地否定着。



三岛无奈地叹着气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知是谁的恶作剧。不,也许是陷阱?制造一个陷阱,让我拿不出不在场证明……一定是罪犯干的。”



“能让我看看吗?”金田一问。



“请,是用电脑打出来的。”



金田一接过信封,打开信。和昨晚恐吓信的风格差不多,恐怕是一台电脑上打出来的。



“真可恶,写什么到万平饭店吃饭好吗?蛮像回事的。结果,完全是谎言,害我苦等了一个小时,哈哈哈。”



三岛苦笑,周围的人都看着他。



三岛有些为难地说:“真有些糊涂呀,被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一大早叫出去吃饭,想都没想就去赴约。结果……其实,也有情可原,常叶琉璃子是古典音乐界的偶像,谁会拒绝她呢?信上的内容好像还很严重。”



“谁都没有怪你呀……”金田一说。



“只是,必须确认,你是否真的因为上了信的当而出去的。有人可以为你证明吗?比如,饭店的服务生?”



“不,没有,你看看信。约见的地点是停车场大牌子附近,我一直在那儿等待。早晨的停车场应该不会碰到什么人吧?”



“你不觉得在这种地方见面很奇怪吗?”



“万平饭店是过去轻井泽中又小又旧的饭店,在轻井泽很有名。小姐也很喜欢,我想约琉璃子小姐在那里吃午餐,结果,当时就被拒绝了。所以,这次就深信不疑地去了。”



这个人真是口无遮拦,连约会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女孩吃饭也会毫不掩饰地说出来,金田一有些吃惊。不过看来,他应该没有撒谎。



这时,金田一在想:如果自己是罪犯,会怎么想呢?



罪犯要嫁祸于他,就用琉璃子的名义把他骗出去。昨天看到他时,就知道他对琉璃子心怀鬼胎。



而且金田一一眼便知,琉璃子对他没有好感,而他还执迷不悟,真是又自负又愚蠢。还要约在停车场见面。



三岛身高足有一米九,就是在大厅见面,也可以一眼看到。这样一来,饭店的工作人员也不能帮他提供不在场证明了。



一定是认为停车场不显眼。



的确如三岛所说,罪犯要嫁祸于他,给他设置了一个陷阱。



可是……反过来,三岛自编自演这个陷阱的可能性也不可以排除。说有人嫁祸,实则是逃避责任。



反正,金田一见过那种没有不在场证明,又要编出一些看似合理的理由的犯罪。



三岛倒不像那种人,不过也许内心是那么想的?



想来想去,金田一陷入一连串的推理中。在这种时候,直觉往往比推理更准确,这是从他祖父那儿学的。



金田一反复问自己。



还是按祖父说的,凭直觉排除三岛的嫌疑,挑战更深一层的“不在场之谜”。



作为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金田一偷偷扫视着大厅内所有人员的神情。



每个人都在为比吕的死而感到悲伤,好像都想为比吕找出真凶。



可是,也许中间的某个人正在演戏。



罪犯可能就在邪宗馆的居住者之中。罪犯在深夜潜入比吕的房间,杀害他。到第二天早上,再偷走装饰在大厅的书,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外人所为。



这样一来,金田一有一件事应该做。就是推翻早饭时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一定有什么机关,可以超越那“二十分钟”的屏障。



金田一至少有两件事应该做:一是解决这个不在场之谜;二是破解比吕日记中的暗号“邪宗门”。



布满谜团的案件中,依稀可以见到杀人动机。



六年前,比吕目击一起杀人案,罪犯为灭口而杀了他。



这样看来,罪犯不可能来自外部世界。



因为从外部侵入是很难拿走《邪宗门》的,这一点警方也应该承认。所以,绘马龙之介对警方说是“书迷”所为,是要有意掩盖一些事实。



金田一正想着,从大厅入口处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各位,请听我说几句。”



是长岛警长,背后还有几个探长和警官。



“调查先告一段落,我们要回去了。只是,罪犯也许就在别墅中,为确保安全,我们留下几名警官,有事可以向他们汇报。拜托了。还有……”长岛锐利的视线看着三岛几真。



“三岛,请你跟我们去一趟警署,可以吗?”



“怎么了?”三岛不平地喊着。



“为什么要把我带走!我什么都没干……是不在场证明吗?就因为我没有证明?”



三岛紧盯着金田一。金田一对警方讲了不在场证明的事。



“并不是要把你带走,三岛,只是希望你协助破案,提供一些证据。”



“协助……如果我拒绝,就更要被怀疑了吗?混蛋,走就走,反正我没杀人!”



三岛愤愤不平地跟着长岛走出大厅。



5



“混蛋,太奇怪了!”金田一胡乱摔着空咖啡杯。



“等等,阿一,杯子会碎的。碎了,要赔的!这是理查德牌的!”美雪小声说。



“真烦人,你怎么知道这个牌子,是不是去过那个恶男的公寓?”



恶男指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明智健悟警视,此人是和金田一有些关系的人物。



最近,美雪常到他公寓去玩,金田一有些不快,毕竟美雪是他的准女朋友。



“你吃醋了吗?”美雪边吃东西边说。



“没,没有啊。”



“真的……”



“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会……混蛋,现在没工夫跟你说这个。”



“是呀,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家店,是想让你换换心情,也许还能对破案有帮助呢?”



两个人只要一杯咖啡,就可以在店里待上一个多小时,“咖啡天堂”是这儿的店名,在轻井泽无人不晓。



透过阳台的窗户,可以看到漂亮的庭院,不光是店内,就连阳台上也都是人。



“真的是为了我吗?不是自己想来吧?”



在金田一的追问下,美雪只好坦白了。



“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是在阿一带来的杂志上发现的。所以,就想来看看。”



“啊,别让店里的人听到,这么好的店,当然还在了。还有其他几家想去的店,等办完案子……”



“你真是处乱不惊,还有心情……”



金田一知道美雪是想鼓励他一下,才这么说的。想着想着,金田一靠在椅背,环视着店中。



内部装饰与自然环境浑然天成,金田一一向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现在,他也对这种品味产生了兴趣。砖瓦式的外观最适合轻井泽。



美雪想来,的确有她的理由。听美雪说,这里的装饰是阿尔?努波式的,还有温和的曲线设计,配有植物的电灯是其最大特色的设计。



金田一不太懂这方面的事,但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什么“阿尔?努波”。



“对了,比吕说过,邪宗馆的单间就是阿尔什么式的……”金田一朝着屋顶念叨着。



比吕说这话时正好是昨天的这个时候,真没想到,现在已经……



“是呀……”美雪的表情有些阴沉。



“你是不是说简单的阿尔努波式装饰很不错?能映出外面的绿色,不愧是作家呀,可是已经不在了,荒木……”



金田一品味着口中苦涩的咖啡,心里浮想联翩。



自己该如何接受比吕的死呢?一转眼,自己的好朋友就被人杀了,这一点本身就是一个打击。



可是,他的死……应该说这个案子可能会给金田一带来更痛苦的打击。



作为一个非职业的侦探对自己朋友被杀的案子指手画脚,本身就已经和纯矢、研太郎、琉璃子站到了不同的立场上,他们又会怎么想金田一呢?



金田一好像被带回了六年前的邪宗馆。



那年夏末,扭伤了脚,被父母接回家。从此往事就湮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中,而今想想,真让人吃惊呀!



这个案子对金田一来说,好像突然让他回到了过去。总有这种感觉。



“该走了?”



美雪好像厌烦了这样沉重的空气,离开了座位。



金田一翻着钱包,准备付高额的咖啡钱。美雪走到服务台前,拿起一本杂志。



“啊,这个,和阿一带来的一样,是最新版?”



她啪啪翻看起来。金田一从旁边靠过去看。



“什么?差不多,可内容大不一样了。”



“不是那样的。”服务台中的店员插话说。



“《轻井泽杂志》的特集报道是由季节而定的。所以,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在王子饭店附近新建成了购物中心,我们又在那儿建了新店。只有这一带没有多大变化。您六年前来过吗?”



“那时在这儿买过东西。”



金田一从美雪手中抢过自己带来的《轻井泽杂志》递过去,店员歪了歪头。



“什么?这不是六年前的,是七年前的。”



“什么?”



看看封面,按上面的日期推算,果真是七年前的。



“奇怪,七年前没来过轻井泽呀。”



“是不是当时把一年前的《秋号》当成当季的买回去了?一年前的杂志我们也会摆在这里的。”



“我记得当时买的是最新号,难道被骗了?”



“不是被骗了,是阿一搞错了。”



“有的店是免费赠送前一年的杂志。”店员说。



“也许是免费赠送的?嗯……忘了,没想到连六年前的事都记不住了。可是,连一年前的东西都没有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看来也没有必要买最新号的了,美雪?”



“拜托了,这本最新号的钱也加在里面。”



“……”



金田一回头一看,美雪没有听他的话,而买下了这本杂志。



“喂,听我说呀!你没听到吗?店员说第二年就免费赠送了。”



“不行,不行,轻井泽最有名的就是购物中心了,而且变化很快,必需得买最新版。”



“最后都一样的。”



“阿一之所以买了头一年的杂志,就是因为缺少有关轻井泽的知识!”



“那时是小学生呀!”



“是呀,所以,才要好好学习一下,就算内容不变,关于它们的话题却多种多样,所以,才有买的价值。”



“你好像一下子变成轻井泽迷了。”



“我是有这个打算。”



“啊?目的是购物中心呢?还是咖啡店呢?”



“啊,不光是那些了。看,这杂志,有采蘑菇特集。《寻找美味的野生蘑菇指南》,马上就要到秋天了,是采蘑菇的季节了。”



“还是吃呀,我那本特集上也有相似的内容。”



“你真啰嗦,阿一才应该多学习一些轻井泽的知识呢。轻井泽有很多作家,还有文学碑和有来历的地方。室生犀星,还有堀辰雄,都以轻井泽为舞台,写过很多小说。”



“什么犀呀,堀的?”



美雪有些吃惊,“是有名的文学家,名字总该听说过吧,谁让你在语文课上总睡觉的。”



“反正日本人不学日语也会说。你看过他们写的小说吗?”



“当然。”



“你真是个优等生呀!”



她嘟囔着走出店,天渐渐暗下来。尽管是八月末的盛夏,日照时间还是渐渐变短。



“可是,阿一。”美雪认真地说,“这次案件发生地是邪宗馆,又与《邪宗门》有关,所以知道一些文学常识是会有帮助的。《邪宗门》的作者北原白秋也是与轻井泽颇有渊源的,那首有名的诗《落叶松》写的就是轻井泽道路两旁的树木。而且,被杀害的荒木也是作家。”



“这么说,就拜托你了。”金田一说。



美雪昂了昂头。“嗯,好呀。喂,阿一,没后悔把我带来吧?”



金田一没有回答,走在停车场的沙地上,美雪看着金田一,默默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相处那么久,美雪是很清楚的,金田一在忽然沉默的时候,心中一定在思考着什么。



的确是那样。可是,不知道他思考的事情是否已经成形。



金田一的脑中浮现着零乱的单词和理论,像水草一样漂着。都是过去的记忆,模糊的和忘却的事实。



北原白秋的《邪宗门》……



时隔六年重读它的不和谐感,如果缺少有关知识,就无法察觉。



沉思。



不变的。



改变的。



“喂,美雪……”



他忽然站住,回头看着美雪。



“什么,阿一!”



“漫画杂志,你一般从什么地方读起?”



“从开头读起呀。”



“然后呢?”



“……啊,然后一目十行地往后翻,看一些精彩的片断。”



“是精彩的地方吗?”



“什么?”



“漫画中的精彩,不光是画面精彩吧?”



“什么意思?”



“就算随便翻翻,也要看一些文字吧?这样才知道是否有趣,然后再从头读起。”



“有什么不对吗?”美雪思索着,“不过,也有意外的,我在电视中见过速读报刊的人,只有快速翻看时,才能看懂意思,有些时候,无意识也能起一些作用呀!”



金田一点着头走在路上。



自己也许抓住了什么……



某种提示瞬间闪过,金田一边想边走着。美雪默默跟在金田一的后面。



他们好像一对吵架的情侣,不知不觉,金田一走过了邪宗馆,向着那间废屋走去。



6



绘马龙之介大脑一片混乱。



自从在警方那里看到荒木比吕的日记,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日记中,写在修正液上的“邪宗门”三个字,肯定是“暗号”。龙之介很清楚那个答案。



六年间一起生活、如同亲生儿子一样的比吕,知道了一切。即使这样,平日里仍然泰然自若地和我说话,一想到这个少年的内心世界,浑身都在颤抖。



这么说,在他的作品中,已经不知不觉中把六年前的事情都描述了下来。



“没办法,那个!”龙之介抱着头陷入沉思。



是的,没办法。小小的过失,搅乱了整个棋局。



本打算弥补的。我已经尽力了。被那个男的纠缠,简直无法摆脱。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无法承受巨大精神压力,向妻子吐露了实情。这时才感到松了一口气。



辞掉大学的工作,来到深山中,这之后的每一天都像做梦一样。



六年了……记忆都变得模糊了。



“没办法,真的!”他重复着相同的话。



如果可以,希望金田一能够知道,杀死比吕的“那个人”。



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请进。”



龙之介赶忙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进来的正是“那个人”。



7



来轻井泽之后,已经是第三次走访“幽灵屋”了。发现荒木比吕尸体的地方,留有警方检查过的痕迹。四周围着绳子,好像宗教仪式一样。



警方除去了那道破门。



肮脏的地板,也被鉴识科员打扫得干干净净。听剑持警长说,鉴识科员要利用那些灰尘之类的东西进行分析,有可能发现罪犯的遗留物。比如,衣服上的线头或毛发。



也许,里面还夹杂着自己的遗留物。想着,金田一从腰包中掏出手电筒。



“啊!”美雪在背后大叫。



“怎么了!”金田一不禁缩起身子。



“对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美雪躲在金田一的后面,指着废屋院前两米多高的石塔。



金田一小心翼翼地用手电照过去。



森林中,光线越来越暗,树叶摇曳的婆娑声带来一种恐怖的气氛。没有什么东西在动。



大概是美雪的错觉,金田一想着,拨开草丛,靠近石塔。



“啊!”



他吓了一大跳,忽然跳出一只动物,金田一吓得倒在地上。



那动物发出怪声,逃向森林深处,是只野猴。



大概是只迷途的野猴,金田一大口喘着气。



“吓死我了……”



他扶着石塔站了起来。



“不要紧吧?阿一!”美雪跑了过来。



“啊,差一点就没命了。”



金田一苦笑着,不经意地看了看石塔。



“……”金田一注视着石塔上的金属板。



好像门牌一样,是一块刻了字的铜板。也许这两座石塔先前是废屋的门柱。上面破旧不堪,好不容易才认清上面的字:“邪宗馆”。



的确是这样的。在这一瞬间,金田一脑海中杂乱无章的碎片好像都联结了起来。



“这废屋也叫邪宗馆……”金田一嘀咕着。



“什么?”



美雪感到很奇怪。金田一对她说:“这个破建筑以前也叫邪宗馆!看,我说过的,轻井泽与《邪宗馆》的作者北原白秋有很深的渊源,所以这儿又冒出个邪宗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个废屋也叫邪宗馆……”美雪一边看铜板上的字,一边大口的喘着气。“真意外啊,有两个邪宗馆,而且离得又这么近,是什么人在这儿住啊?阿一。”



金田一没有回答。



对于美雪不经意说出的话,金田一联想到其他的意思。



有两个邪宗馆。



难道……想到这儿,金田一坐立不安,顺着石子路跑了回去。



8



傍晚时分,金田一和美雪赶回了邪宗馆,等待他们的是警车的轰鸣。



“出什么事了,长岛!”



长岛警长从巡逻车里走了出来,金田一就跑了过去。



长岛不耐烦地回着头。



“你怎么还在这儿阿,臭小子?”他大喊着,“又死人了,怎么办呀?你这个瘟神。”



对于长岛的这句话,金田一无以应答。



这次又是谁被杀了呢?



难道原因还是自己没有离开邪宗馆吗?



罪犯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似乎都没有打算终止犯罪。金田一的推理让自己陷入了沉思,脑中闪现出最坏的念头,眼泪即将夺眶而出。



看着金田一的样子,长岛感觉自己的话说重了,于是低声说:“你还是先反省一下再说吧,据报告显示,这次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自杀?是谁呢……”



长岛对金田一的追问有些不耐烦。



“是屋主绘马龙之介。”他回答道。



“叔,叔叔他……”



“怎,怎么会!”美雪双手捂住嘴,大眼睛湿润了。



长岛更加不耐烦了,“自杀只是当时巡逻警官的看法,现在还不能断定,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龙之介很有可能是杀害荒木比吕的凶手,也就是所谓的悔过自杀。”



“叔叔杀了比吕……”



金田一联想起发现比吕尸体后龙之介的样子,看来的确有些异常,好像隐藏了什么事情……



“长岛警长,能让我看看现场吗?”



“又来了。好吧,跟我来吧。”



长岛随两名随行的部下,快步走进邪宗馆。



金田一让美雪留在大厅,自己跟着长岛走向现场。在走廊中,金田一的脑海飞快整理着所有与真相相连的线索。



邪宗馆有两个,两座别墅的主人是否有什么关联。



难道……



金田一抑制住内心的兴奋,跟在长岛后面。



他们快步通过走廊,来到绘马龙之介的书房。



现场已看不到龙之介的尸体,进门处的地板上,依然用白色塑料绳勾勒出尸体的形状。



金田一躲开它,小心走入室内。



龙之介虽然辞退了大学教授的职务,但似乎依然持续着当年的研究,在房间深处,窗口旁大桌子上的书架里,摆放着许多难懂的书籍。



可是,最引人注目的,是重叠在尸体形状上的一本旧书。



封面上是极为熟悉的书名和作者。北原白秋的《邪宗门》。



封面已经破旧不堪,虽然不是最初版本,但也相当古老。



“这个……”



金田一不由自主地弯腰去捡,被搜查员制止了。



“喂,这书是?”金田一还没有开口,长岛便询问道。



“是的,这是被害者手中的书。”



“是死者……”



“是的,第一发现者是女佣远藤树理。她在进房间时,发现门被堵住了,她感到不妙,于是强行打开门,发现尸体倒在地下……”



“这一点可以确定吗?远藤没有撒谎吗?”



“不太清楚,警长。巡逻的警官是听到她的叫声才跑过来的。”



金田一一边听搜查员和长岛谈话,一边扫视着房间。然后,他指着门旁边一把带扶手的大木椅子。



“这椅子是叔叔坐过的吗?”金田一向搜查员询问。



搜查员看了看长岛的表情,似乎要得到他的许可似的。



“是的,应该是坐在堵在门内侧的椅子上死去的,死因是中毒身亡。”说话时,他盯着地板。



地板上散落着咖啡杯的碎片,并留有咖啡洒过的痕迹。



“大概是在咖啡里下了毒,咖啡是从那边的咖啡壶里接来的。”



的确,墙边的橱柜上放了一只大咖啡壶,壶里还留有咖啡,不过电源已经拔掉了。



“死亡推定时间是两小时前,所以是在我们调查完荒木比吕被杀案之后,不到一小时就断气了。完全是被罪犯钻了空子。”他苦笑着皱了皱眉。



金田一留意着搜查员口中“断气”两个字。



“真的是自杀吗?”问道。



“首先当然要这么想了。”长岛警长从旁插嘴道。



“尸体是坐在堵在门口的椅子上。绘马决定自杀后,在咖啡中下了毒,为了告诉我们他是自杀,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然后饮下放有毒药的咖啡,就这样死去的。他手里拿着《邪宗门》,是为了向警方暗示,他是杀害比吕的凶手,用来代替遗书。如果明确写出自己是杀人真凶,就会在报纸上曝光,这样一来,就会给家人造成很大麻烦,所以用模糊的形式坦白了罪行。我认为真相就是这样的。”



金田一对长岛的“推论”感到极大的疑惑,但没有反驳,对搜查员说:“导致死亡的原因的毒物是什么?”



“正在分析呢,不太清楚。我认为是一种叫做‘鸟兜’的植物。”



“鸟兜是种毒草吧?”



“啊,玻璃碎片上还附着植物纤维呢。听被害者的夫人说,这座别墅中有一个植物园,里面就种着鸟兜。那是一种剧毒植物,少量就可以致人死亡,大概是把它的根磨碎后放在咖啡中的。”



“不大对劲呀。”



“什么?”搜查员和长岛警长异口同声地说。



“龙之介叔叔是有洁癖的,从山里采来的野菜和蘑菇,如果不洗干净,他绝对不会用手去碰。所以,从这个角度分析,他绝对不会去碰那些沾满泥的鸟兜的根。”



“说什么?反正要死,还管什么干不干净呀!”长岛反问道。



“不过,你听说过吗,有恐高症的人绝对不会跳楼自杀,有洁癖的人怎么会服毒自杀呢?想死的话,可以找更简洁的方法嘛,比如上吊,割手腕……”



“怎么有这种道理,那么被害者坐在门口又怎样解释呢?”



“这只是一个初步的陷阱,不,应该说是单纯的误导。”



“你说什么?”长岛对金田一的话感到不快。



金田一动了动尸体坐过的椅子。



“请试着坐在这把椅子上,长岛,就当自己是尸体。”他招着手说。



“真有意思,试试看吧!”



长岛撑大了鼻孔,坐到门口附近的椅子上。金田一向搜查员借来金属卷尺,通过椅子腿,拉出卷尺,走到门外。



金田一看了一眼哑口无言的搜查员,从关闭的门外使劲一拉。



“哇!”门对面传来长岛的声音。



金田一放开卷尺的一端,一边往回收,一边说:“请把门打开。”他看了看走廊里的制服警官。



制服警官听到后,正要推开门。门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是长岛警长坐的椅子。



“好了,知道了!”



门从内侧打开了。长岛的情绪有些低落,金田一看后很得意。



“怎么样?第一发现者远藤,虽然是个女孩子,仍然轻易地推开了门,所以,让坐了人的椅子在地板上滑动,是轻而易举的事。看,为了防止椅腿划伤地面,上面还绑了布垫。所以,通过门缝,利用绳子或卷尺一样的东西,就可以轻易用椅子堵住门。”



“可是,地板上的玻璃杯碎片和咖啡,又如何解释呢?从位置上看,他是坐在门前,喝完后,再掉到地上的?”



“杯子摔得粉碎,就更不自然了。不小心把杯子掉在木地板上,是不会碎的,而且又是坐着的高度……应该说是从与膝盖同高的地方自然滑落的,按理说,不应该碎成这样。”



“那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应该是这样的情况:罪犯突然进入龙之介叔叔的书房,从咖啡壶里接了咖啡,递给书桌前的龙之介叔叔。然后,叔叔饮咖啡身亡,罪犯迅速擦干地板上有毒的咖啡。这时杯子应该没有碎。就像刚才说的,如果坐着把杯子掉在地上,最多摔掉一个杯子把。”



“之后,就像刚才示范的那样,让叔叔坐在门口附近的椅子上,重新倒上咖啡,再把杯子摔到地上,正好是坐在门口的位置。可是,这是站着的人轻易可以做到的。所以,粉碎的杯子就显得非常不自然。”



“嗯……说的倒是,到底是谁干的呢?”长岛若有所思地问金田一。



“现在找找有没有线索。”金田一背对长岛离开书房。



9



“干掉了……”



一个人走进房间自言自语说道。



应该没有人听到吧。可是,仍然看了看四周。



然后,又一次自言自语道。



“干掉了!那个男人!”



倒在床上,回想着自己的行动。没有留下证据吧?不要紧。



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是我的指纹和头发,不必担心。



更重要的是……那男人捂住胸口的样子。



悄悄放入咖啡中的毒草提取液,没想到如此见效。为了防范效果不佳,还随身携带了用来割腕的剃须刀,结果也没用上。



他几分钟内就断气了。



把比荒木比吕还重的尸体放在椅子上,再把新沏的有毒咖啡洒到周围。擦去桌旁的咖啡,就大功告成了。



这是巡逻官站在大门口时迅速完成的。



“这样就可以了……”



凶手大声对自己说着,驱散了莫名涌上来的空虚感。



这一段时间,都要用杀人者“邪宗门”的身份了。至少要等金田一离开……



10



金田一边发着牢骚,边和长岛来到书库。书库规模很大,让人无法相信是个人藏书室。



听纯矢说,放在大厅里的《邪宗门》的最初版本,就是比吕在这个书库里发现的。



书库里积累了绘马家历代的藏书。金田一像迷途的小狗一样,在里边徘徊,长岛有些生气。



“你在干什么?金田一!”他一把抓住金田一的肩膀。



“痛,好痛!”



“你不要吱声,自己干自己的。你到底在找什么?”长岛愤怒地责问着。



金田一在一边检阅着架子上的读物。



“我在找《邪宗门》,另一本《邪宗门》。”



“什么?”



“我想应该有,因为有两个邪宗馆。知道了,这书库是按书名分类的,不是按‘AIUEO’的顺序,而是按‘IROHA’的顺序。这样一来就不好找了,这都是古人干的事情……”



“你们这些年轻人连‘IROHA’都不懂,《邪宗门》应该在架子深处。”



“啊,是吗?谢谢!”



“你说邪宗馆有两个,是什么意思?”



“发现比吕尸体的那个废屋,原来也叫邪宗馆。”



“你说什么?”



“很意外吧?我也很吃惊,不过,看到那个,似乎得到一些暗示。譬如比吕日记中的‘邪宗门’。”



“那是暗示某个人的名字吧?”



“是的,那你知道是谁的名字吗?”



“不,先用同样的圆珠笔划过,再在上面盖一层涂改液,根本无法分辨。”



“是呀。”



“日记中的‘邪宗门’怎么了?”



“无论是那个暗号,还是给我的恐吓信,无论是装饰在大厅里的书,还是变成路标的纸屑,还是我以前发现的那本书,这个案件……邪宗馆的周围出现了太多的‘邪宗门’。”



“你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



“也就是说,我想比吕所说的是暗号,然后反复翻着美雪借我的《邪宗门》,都没有得到答案。按理说,我对破解暗号是很拿手的,谜语书中的难题,没有我解不开的。不过,只是‘邪宗门’这个词让我摸不着头脑。至少,在美雪的那本《邪宗门》里,我无法联想到比吕日记中的‘邪宗门’。”



“看来,这个暗号只有比吕明白。”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只需要划掉名字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在修正液上写上这个呢?也许,比吕想到自己会遭不测,所以才……”



金田一说着,看了看书架。



“怎,怎么了?”



“只有这一块空着。”



“那又怎么了?”



“仔细看看,书架上的这一部分都是《邪宗门》,只有这里的书被人抽走了。难道……”



“是和龙之介尸体在一起的《邪宗门》?”



“是的,也许就是从这儿拿走了……”



正说着,金田一留意到书的封皮。



“找到了!比吕暗号的答案。”



“什么?”长岛探过身子。



金田一指着空处附近的一本旧书,然后抽了出来。



“看,这个。另一本《邪宗门》。”



封面上的确用现代的装饰文字写着《邪宗门》。可是,作者名却不是北原白秋。



“是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长岛说。



因为第一次听说,所以有些意外。金田一叹着气。



“知道了吗,长岛警长?这就是比吕日记中的那个‘名字’。”说着,指了指封面上的作者名。



“芥川‘龙之介’,也就是暗示,绘马龙之介。”



“是吗?”



“比吕所指不是北原白秋,而是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因此,用这个作为暗号,取代名字。总之,在这个书库中发现《邪宗门》最初版本的也是比吕,我以前来这儿的时候,他也总是泡在这里,所以,他一定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因为邪宗馆是以北原白秋的《邪宗门》为模本建造而成的,所以,就算日记里写着‘邪宗门’,那么,读者首先联想到的也会是白秋的版本,而不会想到‘龙之介’这个答案……不过,等等,比吕这家伙到底是希望谁来解开这个暗号呢?”



金田一想着,陷入了沉思。长岛警长从金田一手中抢过《邪宗门》,胡乱地翻看起来。



“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作品呀。”他自言自语道。



“无所谓,反正是警察,不知道也不要紧。”金田一心中又涌上了新的疑问,轻声说道。



“傻瓜!我可是大学文学专业毕业的……不,也许这是未完成的作品?”



“什么,长岛警长还读过大学吗?还是文学专业!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



“那么,那个芥川龙之介,是不是写过什么什么蜘蛛的人呀?”



长岛难以忍受金田一这种愚蠢的问题,拍了拍他的头。



“真难你没办法,连《蜘蛛之丝》都不知道。臭小子,他是大文豪呀,还写过《鼻子》、《地狱变》等名作哩。”



“地狱?”



金田一若有所思,从长岛手中抢回书,翻看起来。



印刷字体有些模糊了,而且,仍然是一些无法理解的语言的罗列。可是,看着整篇文章,金田一的脑海中产生了奇妙的感觉。



一些熟悉的记忆的片断。



“微暗的森林深处。



草丛中的湿气。



被虫鸣包围着,仰望天空,透过树木,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



湿润的风掠过鼻翼,好像要打喷嚏。”



这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像泉水一样,涌入金田一的身体。



“怎么了?金田……”金田一好像丢了魂,长岛见状问道。



金田一一下子被拉回现实中,盯着书中的内容。虽然意思不太明白,只能看看字面。



“从前,在大殿下一代中,讲述着最最骇人听闻的地狱屏风画的由来。”



金田一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这个!”他不禁叫了一声。



“怎么了,忽然……”



“是给我的恐吓信!”他对着惊讶的长岛大叫道,“‘像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说的就是这个!混蛋,终于想起来了!《邪宗门》指的就是这个,难怪从北原白秋的《邪宗门》中得不到启发。写恐吓信的家伙知道这个,所以才……不,等一下。怎么回事?”



金田一又一次陷入沉思,长岛则感到气愤。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大喊着。



毕竟,连金田一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答案。可是,的确有一种难以预测的恐怖。他内心深处激烈地动摇,拼命要摆脱这种可能性。



不过,越是寻找其他出路,迷宫的出口就越向一个方向集中。



“是的……动机。没有动机!”



不经意说出这话时,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11



长岛从西服兜中掏出手机。



“是,我是长岛。”刚一接电话,他的表情便严肃起来。



“是的,好久不见了!是呀……他现在在这儿,我叫他来听电话?”



长岛瞥了一眼金田一,把手机递过去。



“过来!你的电话。”



“什么?谁呀……”



金田一拿起手机,刚听到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心中便涌上一种不快感。



“明智警视,出什么事了?”



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明智健悟警视。在某种意义上,他和金田一既是情敌,也是狐朋狗友。



明智有些气势压人地说:“呀,金田一君,又给长野县警察添麻烦呢?”说着,他小声笑了笑。



“什么添麻烦!你才麻烦呢!什么事?”



看着金田一对年长的警局干部如此无礼,长岛感到十分不快。



“你还是那么厉害呀,一点都没变!轻井泽这种避暑圣地是不适合你的,竟然还牵连上了北原白秋的《邪宗门》。听说死者是芥川奖提名的少年作家,还有著名菌类研究家。你这个劣等生,虽然懂得一些推理,但是由于缺乏知识,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你已经苦战数日了吧,要不要我来帮帮你呀?尽管问吧!对了,对了,比如《邪宗门》这个题目,就有三位著名作家使用过,一个当然是北原白秋,另一个是文豪……”



“芥川龙之介。”



“呀,你知道呀,真意外。”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向你求助了?是美雪求你帮助的?”



“这次倒是挺机灵的,是呀,七濑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苦战数日,让我来帮帮你。”



“美雪!……真多事呀!我可不记得求过你。”



“那么,你已经查明真相了?”



“还差一步,就是动机。”



说着,自己的脑海中,将否定的可能性与真相连接在一起。还是无法摆脱这样的结论……



可是,如果动机是……



不,不光是这个。不在场之谜还没有解开。



还有,罪犯为什么伪造了一封信,要嫁祸给三岛几真。



解释全部真相的那根红线应该就在某个地方。



金田一握着手机,陷入沉思。



明智警视对他说:“如果不行就放弃吧,你又不是警察,揭露真相的事不做也罢。随着时间的流逝,你会明白,老朋友是多么珍贵。如果硬要当侦探而失去一个朋友的话,那是非常不明智的!”



金田一有些紧张。



“可是,这个案子对我来说,是对过去的一种补偿,对小时候那次失败的补偿,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是吗?那就随便吧。”



“我会那样做的。”



“只是,不要给警方添麻烦。”



“我什么时候添过麻烦呀?”



“你只是没有感觉到而已。”



“啊,你真烦!总之,‘邪宗门’已经解决了。少年作家和细菌研究家也与你无关了,不要你费心了!”



明智又笑了笑,“看看,又生气了!”他话中有些嘲讽之意。



“什么?”



“你刚才所说的有一点错误,你没有发觉吗?”



“你倒说说,是什么错误?”



听了明智的解释,金田一顿时哑口无言。手中芥川的《邪宗门》也掉在地上。



12



井泽研太郎在电脑室中面朝显示屏。电脑已经接入了因特网。



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网页,一边进入了聊天室。那里汇集了世界各地的“友人”,大约聊了三十分钟。这成了研太郎的每日一餐,而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比吕、琉璃子和纯矢。



聊天室中的通用语言是英语,而且都要用文字表现出来,让人感到不舒服。



每天的谈话都非常投机。



研太郎没有提起邪宗馆里发生的事情。



他很想在生活中结识那些从未谋面的人,网络另一端的“友人”又会怎么想呢?



就算不说出全部情况,仅仅是“今天早上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死了,之后,帮助过自己的恩人也死了”,他们又会如何回答呢?



一定会送来同情的语言吧。



忽然,他手指像被什么操纵了一样,不由自主地敲打起键盘。



MURDER



“杀人。”



愤怒、恐怖和悲伤一起涌上心头,研太郎关上了电脑。电脑也好像断了气一样,一瞬间停止了全部功能。



他用拳头敲打键盘。



那把把自己和邪宗馆连在一起的大锁,不知不觉被挣断了。在空虚的解脱感中,研太郎流下了眼泪。



到底是为谁,为什么流下的眼泪,他自己也不清楚。



常叶琉璃子在音乐室。



昨天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厨房里帮管理人夫妇和远藤树理准备晚饭。



可是,现在没有心情干这个。她害怕和别人见面。于是,琉璃子决定拉小提琴。



每每拉动琴弦,心里就会平静一些。



两年前,滑雪时扭伤了脚,在那种痛苦的时刻,琉璃子就是通过拉小提琴来减少痛苦的,似乎是很有效果,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小时候,母亲曾讲过一个寓言,一个少女的鞋永远不停地在跳舞。后来,少女被伐木工人用斧子砍掉了双腿,可是,那双鞋仍然没有停止跳舞。它一边跳着,一边和砍折的双腿一起消失在森林的深处。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故事。



已经记不得少女是犯了怎样的罪行,才受到这样的惩罚。只是,后来少女换上了假肢,到教堂做了修女,最后得到了天使的宽恕。



琉璃子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时,都非常烦恼。少女就是因此得救的吗?她没有怨恨天使和神吗?她每次都问母亲同样的问题,让母亲十分为难。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想起过这个故事了,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过家人了,此时此刻又一一在脑海中闪现。



琉璃子想要赶走这一切,便用力地拉着琴弓。



高亢的乐声让人额头发麻,激烈的旋律刺激着浑身的每一个细胞。



啪!像停电一样琴弦断了,是G弦。



与此同时,琉璃子心中那件很重要的事好像也断了线,像琴弦一样无法修复。



绘马纯矢在画室中面对着画板,用调色刀在画板上胡乱敲打着。



不知要画些什么。



只是为了让内心平静,就这样站在画架前胡乱敲打着绘画工具。空白的画板不断被填满,就这样心不在焉。



可是,似乎呈现出一些轮廓,这些轮廓与纯矢的意识无关。



好像那个离开人世的亡灵,牵引着自己的手腕。



太令人恐惧了。整个身体不住地颤抖。



不过,他没有停下手中的调色刀。



眼泪流下来,泪珠涟涟,顺着脸颊滑落到地面。他一边呜咽着,一边继续画着。



不一会儿,画板上呈现出别墅的样子。刹那间变成那座废屋,好像在对自己说,你很孤独。



你仍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一点他很清楚。六年前的夏天,他发现自己是养子。



他后悔自己偷听了父母的谈话,真希望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不能对任何人说,即使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无法开口。



看到父亲尸体的那一瞬间,纯矢仿佛形只影单地站在沙漠中。



也许一直如此吧,只不过一直都没有发觉。



他凝视画板中呈现出的废屋,仿佛听到了黑暗深处传来的呻吟。



六年前的夏末,在废屋的地下室中,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从慌忙逃窜的那一刻起,也许自己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金田一的到访,似乎也早已写入了剧情。不知是神,还是恶魔的安排……



远藤树理在厨房配菜。



从早晨就接待了很多前来调查的警官,不断地准备着面包和水果。



不过,晚饭要准备一些像样的东西。



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手中握着菜刀。材料都准备齐了,不必出去买。



不过,她由于疲劳,身体有些虚弱,控制不好菜刀,浪费了很多材料。



昨晚,看到那条“报道”的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树理心中悸动。



这时,出岛丈治这个名字映入眼帘。出岛是树理的恋人,六年前在浅间山遇难。



他生前给树理讲过很多有关这座别墅与别墅主人绘马龙之介的事,这边促使树理来邪宗馆工作。



死去的恋人已渐渐忘却,那时的悲伤也不再想起。



由于与出岛的生死别,她便比别人更热爱轻井泽,因为这是他们邂逅的地方。



以前在医院工作时,她曾经照料过邪宗馆馆主的妻子,去年邪宗馆招募女佣时,她便开始在这里工作了。



已经一年了,回想在这座美丽别墅中度过的平稳生活,心里就感到一阵酸楚。



一天之内,一切都毁了。今后又会怎样呢?



沉思之际,菜刀划破了指尖。鲜血在白木菜板上漫延着,红色充斥着树理的双眼。



然后该怎么办呢……



“翠阿姨,这是在旧轻银座街买的点心,尝一点吧?”



美雪把一盒点心递到绘马翠面前。



翠坐在轮椅上,两眼无神。“谢谢你……”翠一边强颜欢笑,一边拿起一小块点心。



搜查人员都回去了。只留下两名警官,以预防发生意外事件。



昨天还门庭若市的大厅,现在只剩下美雪和翠两个人。



在美雪眼中,翠简直就像一个老太婆,一日之内仿佛老了十岁。



没办法。



从今早到现在的短短一天时间内,翠所依赖的丈夫,以及亲生儿子般的荒木比吕,几乎同时身亡。



警方还把龙之介的死推定为自杀。



比吕一定是被别人杀死的。这样看来,凶手还在别墅中。或许,自杀的龙之介就是真凶。美雪正在思索的时候,高个子的三岛几真出现在大厅门口。



“没想到,我不在的一段时间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三岛望着翠的脸,口吻稍有不敬。



“对不起,三岛,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难得来这里做客……”翠还是勉强低着头说。



“这不是你的错,夫人。这时警方的疏忽,现在他们可以解放了,真不像话。”



“那个……三岛。”美雪插嘴道,“现在别说这种话了,阿姨的丈夫,还有荒木比吕……”



“知道了,侦探‘夫人’。不过,我还是离开为好,我已经买了新干线的票。”



“什么?是今晚的吗?”翠问。



三岛鞠了一躬,“是的,给您添麻烦了,老师刚刚去世,作为学生,我不该呆在这里。”



“知道了……”



“对了,有件事必须告诉你,那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龙之介老师。我觉得老师辞职后隐居别墅这件事十分蹊跷,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翠忽然提高了声音。



美雪对她的突变感到十分惊讶。



翠又马上恢复常态,“我们不要再多这件事了,对一个已经去世的人来说,又能怎样呢?况且又是在他的妻子面前……”



“我知道了,那我去收拾行李了。”



说着,三岛离开了大厅,但还是回了回头,好像担心忘掉什么东西似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夫人。”说话时他脸上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容。



“什么?”



翠好像提高了警惕。三岛继续道:“我看到了你从轮椅上站起来了,你已经不需要轮椅了,反正你的丈夫也不在了。”说着,他快步离开客厅。



翠一边转着轮椅,一边离开了大厅,只剩了哑口无言的美雪。



金田一一个人在房间里。



收拾了一些行李,做好随时离开邪宗馆的准备。这时,他脑海中又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六年前脚扭伤的时候,就是这样坐在地板上收拾行李的。



准备好行李之后,父母就开车来接金田一了。看到父母的时候,心情好像平静了很多。



这次再访邪宗馆,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把衣服和小件物品放入提包,拿起床上的《轻井泽杂志》和两本《邪宗门》,捏着恐吓信,走出房间。



他在走廊上迟疑了一下,立刻便来到了目的地。调整一下呼吸,敲了敲门,里边传来了回应。



心脏在悸动,真的可以吗?金田一反复自问自答。



他硬是将唾液和犹豫一同吞下。



门慢慢推开。



于是,杀害两条人命的真凶“邪宗门”出现在眼前,戴着“被害者”的假面具。



第四章真相



1



面对金田一的突然来访,对方比想象中的神情还要平淡。



他可能还需要知道金田一来访的目的吧。



从那种释然的表情推断,面前的真凶一定还沉浸在作案成功的喜悦中。



见此情景,金田一松了一口气。进屋时心中涌上一种犹豫的心情。



可是,作为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的孙子,不能对真凶置之不理。



虽然像明智警视所说的那样,金田一毕竟不是警察。而眼前的这位真凶,又和金田一共同拥有一段幼年时的回忆。



正因为如此,才不能置之不理。



“那我就打扰……”金田一坚定了决心,走入房中。



房间很整齐,摆放着别有情趣的家具。书架和桌子上也是整理过的。一想到深夜中整理房间,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两个人隔着简易的木桌子坐了下来。



金田一把两本《邪宗门》、旧杂志和恐吓信摆到了桌子上,对方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对方问道。



金田一神情泰然自若地说:“你是杀死比吕和龙之介的真凶,这些就是证据。”



金田一先发制人,继续道:“不过,我希望从你的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我才来找你的。”



他欲逼对方承认罪行。当然没有过高的期望,对方不会轻易认输,否则也不会设下重重机关来逃避罪责。凶手脸上浮出勉强的笑容,用夸张的动作和手势否定了金田一的指控。



“看来你不承认了……”金田一又一次坚定了信心,“那么你仔细听我说,当然可以随时提出异议。可以吗?”



此人又一次点头笑了笑,已经不是旧日的老友,真凶“邪宗门”就在眼前。



金田一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现在面对的不再是一个老朋友,而是真正的凶手。



“好,那么,就从我来轻井泽的理由开始说起吧。实际上,六年前,幽灵屋探险时,我在地下室那道上了锁的大门前听到了呻吟声。不仅如此,从地下室出来之后,我又被草丛中的背包绊倒,扭伤了脚,并且亲眼看到了背包中的《邪宗门》和背包上绣有‘DEJIMA’的字样。我本以为那呻吟声是错觉,那背包是别人遗失在那里的。可是,仍然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内心深处。直到我收拾房间时,发现了那张用来包陶器的报纸,才一下子唤醒了我内心深处的记忆。”



金田一浮想起发现那条报道时的情景。在浅间山发现遇难者尸体并不算什么重大新闻,却登在了全国性的报纸上,说明和平时期很少发生案件和事故。也就是这个原因,原本可以只登在长野县地方版上的消息,却登在了全国性的报纸上。



如果,母亲用它包陶器是一种偶然,那么金田一时隔六年才看到这张报纸,也可以说是一种奇迹了。



可是一想,无论什么样的案件,都是一些不祥的偶然的叠加。而侦探,正是以这些偶然为线索,进行破案的。



这些“偶然”应该叫做“宿命”。



“我看到的就是这条报道。”金田一从口袋中掏出报纸。



“看到了吗?一名叫‘出岛丈治’的男子在浅间山中遇难饿死。看到这个,我便回想起那个绣有‘DEJIMA’的背包。”



“在浅间山中遇难的男子的背包,怎么会在轻井泽别墅地的草丛中呢?令人不解。我立刻又联想到了废屋地下室中的呻吟声,一定有人把出岛丈治关在地下室中,将他饿死,然后又把背包丢弃在草丛中,这是一种让人误认为是意外事故的伪装工作。”



“我决定马上来轻井泽。一想到我是因为胆怯而逃走,却失去一次挽救人命的机会,就感到有损我爷爷名侦探的名声。所以,我向妈妈借了钱,当天就离开了家。这本旧杂志是我从书架上拿来的。”



说着,金田一拍了拍桌上的《轻井泽杂志》。



“这样一来,我就好像一个埋在地下的时光存储器,重又被挖了出来。带着六年前的回忆又来到轻井泽。但没想到是为了一桩案件,真有些后悔呀……”



金田一感到十分后悔。



可是,现在有些事不得不做。后悔只能留到事后了。



想着,他继续说道:“实际上,六年前,看到出岛背包中的《邪宗门》的人,不只我一个,还有比吕,他也看得很清楚。刚才回想一下,才觉得他那时的表情有些异常,还把书放回了背包。他是好奇心很强的人,过后,一定又去过废屋。”



“如果我不是因为扭伤了脚,也会回去再确认一下的。可是,那时我不仅伤了脚,还发了高烧,无奈,只能回东京了。”



“不过,比吕又去了一次。他也许也听到了地下室的呻吟声。再加上背包和《邪宗门》,就更让他好奇了。可是,比吕很不幸。他看到了叔叔绘马龙之介搬动出岛丈治尸体时的凶相!”



2



金田一回想起比吕的日记中,像恐怖小说的那段描写。遗弃死尸的始末。背着尸体,叼起滚落在地上的手电筒,简直像恶魔一样,那便是被害的邪宗馆馆主绘马龙之介。



金田一讲述着日记描写。



真凶“邪宗门”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僵硬。



金田一接着说:“对于比吕来说,龙之介叔叔是收留自己的恩人,今后也是自己生活的经济支持者,是他把自己从恐怖的收容所中解救出来,作为饱受磨难的孤儿,比吕隐瞒了事实真相。”



“作为小说新人奖的得主,比吕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当时,他也明白了那个背包的用意。而且,大概在我看到那条报道之前,他早就看过了。”



“这样一分析,当时比吕看到我拿来的那条报道,该有多么惊讶呀。不过,比吕根本没有表现在脸上。”



“也许,比吕早有心理准备,连贺卡都不发一张的我,竟然亲自登门拜访,一定与那桩案件有关。”



“再加上我是金田一耕助的孙子,喜欢模仿侦探,这一点他是知道的。而且,他也应该记得,我发现出岛背包时的情景……”



金田一回想着当时的情景。



记忆的箱子打开了,昨天的回忆倏然地被抓了出来。



最初看到金田一从背包中拿出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的人,就是比吕。比吕当时捡起了金田一丢下的书,还说道:“《邪宗门》?怎么还有这个……”



至少,比吕知道那是《邪宗门》,口中还念叨着“怎么还有这个……”



比吕的文学知识在当时已经很不寻常了。而且,邪宗馆的书库中,足足有一大排,都是《邪宗门》。



如果他看到的是北原白秋的《邪宗门》,没有理由发出这样的感叹。



可是,那偏偏是极为少见的芥川龙之介的《邪宗门》……那是一部未完的作品,文学专业出身的长岛警长也只是有所耳闻。



比吕也是第一次知道。所以,才由衷地发出感叹。



这样考虑,大厅中的《邪宗门》最初也是比吕发现的。这就说明他由心理到行动的转变。



“也许他认为庞大的藏书中可以找到芥川的《邪宗门》,于是就去了书库。没想到发现了珍贵的最初版本。”



事实上,刚才金田一去书库时,芥川的《邪宗门》就和多本北原白秋的《邪宗门》摆在一起。



金田一简单解释着自己的推理,渐渐地开始进入案件的核心。



“不过,叔叔,不,绘马龙之介为什么要杀害出岛丈治呢?把人关在地下室中饿死,又伪装成意外事故,从这一点分析,出岛与绘马龙之介以前是认识的。他知道出岛喜欢登山,才会想到把事故地点故意安排在山中。这样,即使警察前来调查,也不会联想到什么动机或是交友关系。这个提示就写在六年前,我错买的一本杂志上。”



金田一打开桌子上的《轻井泽杂志》。



“首先,杂志最后一页上写着编辑部人员的名字。我一直都没注意到,其实‘出岛丈治’这个名字就写在其中。”



在负责报道的编辑人员一栏中,清楚地写着这个名字。



“为了确认一下,我又找到了那条报道。上面也写道出岛是‘长野县轻井泽町的杂志编辑’。我认识一些杂志社的人,他们大都住在东京或是有出版社的大都市,而他却住在轻井泽,于是便联想到,他也许就是这本杂志的编辑。结果,果不其然。”



“再看目录。特集报道栏下面的小字,写着‘上田理科大学教授绘马龙之介’。特集的内容是:秋季是采蘑菇的季节!权威人士推荐安全可食用的浅间山脚的蘑菇。看了好几遍这个标题。又看了一下内容,注意到这个‘权威’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我听研太郎说起过绘马龙之介的经历,才知道他是‘菌类研究家’。我本以为是研究细菌,但听东大出身的警视说。‘菌类’并不是指细菌。”



“细菌一般是指大肠杆菌、痢疾菌之类的病原菌。而从广义上讲,据警视说,菌类指的是霉菌以及蘑菇。”



“这样看来,绘马龙之介在大学中,应该从事着蘑菇的研究和教学。我刚才也去过他的房间,里面有很多关于蘑菇的书。其中也有他写的书。大概因为轻井泽里有他的别墅,他才接受了为杂志写报道的工作。”



“可是,他又有洁癖,不愿直接用手触摸山野菜和蘑菇。不知道他是如何研究菌类的。听说研究细菌时,哪怕只是用显微镜观察一下,有的人也会觉得不卫生,无论什么都要消毒。这一点倒是有些相似。”



“绘马龙之介即便是菌类专家,恐怕他也没有亲自用手接触过那些天然生长的蘑菇。也许是用书或图片进行研究的?”



“所以,就像电视中经常看到的‘采蘑菇的名人’那样,实际上对自己辨识实物的能力根本没有自信,只是书中无法看清的蘑菇,在超市买菜时,就可以仔细看清楚了。”



“不过,作为权威人士,谁也不会承认自己无法辨识实物。所以,接受了杂志社的工作后,才发现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我还记得杂志上的照片,和那天三岛采来的一样。看到那个之后,你说‘吃一口就能致命,有剧毒’。”



“这里写着这种蘑菇可以食用,明显是个错误,你弟弟和双亲就是吃了这个才丧命的,都是因为听信了绘马龙之介错误的解说。是吧,琉璃子!”



3



常叶琉璃子吃惊地瞪着眼睛。



“是的,我家人的确是被这种蘑菇死的。不过,和杂志上的报道无关。不过,真没想到,作为蘑菇研究的专家,龙之介叔叔竟然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可我家人不是听信了杂志才去吃那蘑菇的,这全是意外,应该是事故吧?”



虽然语调坚决,但可以看到她内心的动摇。可是,她仍然回避自己的嫌疑。



一知半解的论证是不足以让她认罪的。



警察逮捕罪犯,是要凭物证的。作为朋友,金田一所能做的,就是在警方查明真相之前,劝琉璃子自首。



为此,金田一继续进行着推理。



“好了,那并不是事故。你家人的死完全是人为的过失。出岛丈治之所以被杀,大概也是发现了龙之介的这个过失。拜托龙之介写特集的人是出岛,自然也是他发现错误了。出岛可能给龙之介施加了很大压力,因为毕竟这种失误闹出了人命。也许要告发龙之介,或是向他榨取金钱。”



“总之,因为这样的动机,龙之介才杀害了出岛,而遗弃尸体的那一幕,又被比吕看到了。这就是六年前那桩命案的真相。”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琉璃子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



“出岛怎么能把别人的过失都推卸到叔叔身上呢?可是,杀人……这也太残忍了。金田一君,我知道你来得时候真的非常高兴。我说过,六年前我就把你当‘朋友’,比吕也一样,我们是最谈得来的朋友。为什么要杀死他呢?”



琉璃子想用这席话让金田一远离事情的真相。



再次相见时的琉璃子,的确是真心高兴的。真是无法想像,这种善意的表情背后暗藏杀机。



可是,现在想想,这也是无可置疑的。总之,她曾经的确把比吕当成“朋友”,把龙之介当成恩人。



金田一沉默着,琉璃子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恐吓信。



“还有,比吕被杀前得到的《警告书》又是怎么回事呢?箭飞来的时候我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是吧?”



“这不是什么《警告书》。”金田一说。



“发出这份恐吓信的人是比吕。这并不是预告之后两起命案的通知,这是比吕告诉我:不要插手六年前那桩命案的机关。比吕和研太郎、纯矢一样,昨夜也看到了我带来的报道。那时,他就已经察觉了我的目的。他为了掩盖绘马龙之介的罪行,继续这种平静的生活,才会那样做的。”



金田一想起研太郎看到报道时的情景,报道经过纯矢、远藤树理之手,最后传到比吕手中。



已经记不清比吕看到报道时的反应了。当时,他也许心里感到震颤吧。



“等一下,金田一君。”琉璃子插话道。



“我怎么看,这都是杀人的预告呀!如果不忘记‘邪宗门’,离开这里,惨剧就会发生。不是正像上面写的那样发生了么?因为你没有离开,罪犯杀了比吕。然后又用撕碎的《邪宗门》作路标,把我们引到那个地方,不是吗?”



“如果大家都那样想的话,你便达到目的了。然后,杀死绘马龙之介,并伪装成自杀,还把北原白秋的《邪宗门》放在尸体上。这样一来三件事就具有连续性了,人们自然会把之后的案件同发出恐吓信的人联系在一起。不过,这里有一个你没有察觉的重大矛盾,琉璃子。”



“矛盾?”



“啊,那个恐吓信上写着‘地狱屏风画一样的惨剧就会席卷邪宗馆’。”这部分一看便知有玄机。在白秋的《邪宗门》里,没有找到相应的文字,就算是普通的恐吓,也感到不自然。



“不过,这一句正好出现在芥川的《邪宗门》里。也就是说,恐吓信上的‘忘掉……’不是指白秋的《邪宗门》,而是指芥川的作品。”



琉璃子的表情有明显的震颤,因为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实。



金田一又说:“这样一来,后面几件事的连续性,全都被打断了,是吧?无论是比吕还是龙之介的案子,凶手都使用了北原白秋的《邪宗门》。”



说着,他指了指桌子上的恐吓信。



“也就是说,两件杀人案都是不知道芥川作品的人所为。”



“恐怕你听到我从美雪那里借来的《邪宗门》是白秋的,所以就想当然的认为《邪宗门》只有白秋的版本,这样就犯了很大的错误。当然了,白秋的《邪宗门》已被选入了教科书,是非常著名的作品。而且,这座邪宗馆也是依据白秋的《邪宗门》的风格而建造的,白秋真是一位与轻井泽渊源颇深的作家呀。”



“我因为文学功底不深,所以反倒容易想到这部作品可能还有其他作家的版本,结果,轻易地找到了线索。”



“一是看到两幢邪宗馆时,才想到一个书名可能会有多个作家的作品。”



“这个案件中,似乎总是两两相关。”



“两部《邪宗门》。”



“两个邪宗馆。”



“还有,旧报纸与旧杂志上的两篇报道。”



未知的事件层层叠叠出现在眼前,琉璃子迷惑了。



可是,金田一又想: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那么琉璃子就会更加误解。一想到她的反应,金田一就感到恐惧。



“琉璃子,在废屋中被箭袭击的时候,你还没有杀人的念头吧?所以,那个时候你是真的感到了震惊。到我房间的时候,还说把比吕他们当作好朋友,那也不是假话。”



“而之后,一瞬间杀人的意念取代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是的,你是在昨晚到我房间时,才产生杀人念头的……”



金田一说着,感到一阵心痛。没想到自己来到这里之后,才勾起了琉璃子杀人的动机。



“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你还坐在床上翻着《轻井泽杂志》。然后突然跑出了房间,并不是因为美雪进来了。”



“那是你看到了杂志上的报道,而无法原谅绘马龙之介的过失。你家人正是听信了报道上的解说,才误食了剧毒蘑菇而身亡。龙之介虽然知道这样的事实,仍然以恩人的身份把你接到家中,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你看到杂志上的报道,立刻恼羞成怒,才跑出我房间的。不是吗?”



“不是的,完全不是那样的。”琉璃子坚决否定着。



“因为七濑来了,我才走的。然后我就回屋洗澡睡觉了,当然,也没有去过比吕的房间,更没有杀死他。按你的推理,我倒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杀死比吕呢?”



其实,金田一也没有确定的答案,也只是在猜测,一定是琉璃子误解了比吕,而她却没有发觉。



对金田一来说,还是对真凶琉璃子来说,这都是一个残酷而难以接受的误解……



金田一沉默着。



琉璃子又说:“你忘记了吗?金田一君,杀死比吕的真凶今天早上偷走了大厅里的《邪宗门》,并且把它撒在通往废屋的路上,而我没有时间做这些事情。”



“金田一君,今天早上大家在餐厅吃饭的时候,《邪宗门》的确在大厅里。这你是知道的。之后我在厨房和餐厅里跑来跑去,怎么有往返二十分钟的路程呢?我是有警方的不在场证明的,金田一君。”



琉璃子的理由是一个接一个,更让金田一感到心痛。



“那只是不在场证明的陷阱,琉璃子。”



“陷阱?”



“是的。”



“据警方说,杀死比吕的凶器——锤子是比吕从管理人那里借来修桌子的。那么,凶手用锤子杀死比吕,一定是出于一时冲动。”



“你是因为一时冲动才杀人的。可是,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就是为死去的家人报仇,杀死绘马龙之介。为此,你就必须尽量逃避嫌疑。”



“你正好利用了比吕发出的恐吓信。你当时也许不知道那是谁写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恐吓信中‘惨剧就会席卷邪宗馆’这一部分至关重要。”



“也就是说,如果恐吓者所说的‘惨剧’能够与比吕的死结合在一起,那么自己就可以逃避嫌疑,因为收到恐吓信时,自己与美雪和金田一在一起。既然如此,即使是恐吓者,也不会向警方承认事实。实际上,恐吓者就是比吕,他已经被人杀死了。”



“接下来,就要让恐吓者与杀人者看上去是同一罪犯,而你又要得到不在场证明。于是,你便把大厅中的《邪宗门》撕碎,撒落到通往遗尸地点的路上。”



“这样,你就把恐吓信中的‘忘掉邪宗门’与散落在现场的《邪宗门》联系到一起了。同时。你借助着大厅中的《邪宗门》,得到了不在场证明。”



“这个不成为理由呀,金田一君。”琉璃子有些兴奋。



“我问你的是不在场证明,我在厨房和饭厅中跑来跑去,怎么可能偷走《邪宗门》,又跑到废屋呢?这到底是什么陷阱呀!”



“偷走它很容易。”



“什么?”



“厨房和饭厅都与大厅相连。你都有机会走到大厅从玻璃盒中拿走《邪宗门》。是吧,琉璃子?”



“就算拿走书,也不可能往返废屋之间呀?”



“没那个必要,在天亮之前,你已经把纸片撒好了。”



“什么意思!”琉璃子脸色突变。



“路上的纸片的确是那本《邪宗门》,而且,那本书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不可能轻易拿到手的。而且如果不是同一本书,龙之介叔叔一眼也能分辨出来。警方也确认过了。”



“啊,的确是同一本书。”



“所以说呀……”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在天亮之前,你就已经把那本书拿走了。”



“那不可能。我说过了,早饭之前《邪宗门》还在大厅里。”



“是的,不过那只是空壳,只是《邪宗门》的封皮。”



4



琉璃子闻言脸色骤变,她无以应答。



金田一接着说:“那个时候,我们所看到的《邪宗门》,只是封皮而已,而里面的书页已经被取走了。它仍然可以成直角摆在那里,而我们只能看到封面和封底。”



“如果是这种状态,除非从上面俯视,否则根本看不到这是一张空皮。你在天亮之前就做好了伪装工作,并把书页撕碎撒在路上。”



“到了早上,你又和大家一起来到大厅。因为从大厅入口可以看到《邪宗门》的正面,所以凡是经过的人都可以看到。”



“早饭开始之后,你便开始在大厅里忙碌着,然后又趁机偷走了那张封皮。”



“之后,绘马龙之介发现大厅里的《邪宗门》不见了。即使他没发现,别人也会发现。”



“接着,去叫比吕的纯矢回来了,说明情况后,大家都去了比吕的房间。那时,玻璃盒中的封皮,就应该在你身上,或者是围裙的口袋里。”



“然后一切就简单了。从窗户往外看,零零星星地散落着纸片。虽然是我偶然发现的,即便我没看到,你也会主动提示大家。”



“之后,我们循着《邪宗门》的碎片来到废屋,发现比吕的尸体,你趁乱随手丢下那张封皮。这样一来,你便确保了不在场证明。”



“现在想一想,当时发现的纸片很湿,如果是早饭之后撒下的,它根本来不及吸收空气中的湿气。当时一片混乱,也没冷静思考。”



“如果这就是陷阱的话,那么你用假信把三岛骗出去的事,也可以解释清楚了。那信也是你写的吧?为了扫清障碍。”



琉璃子沉默了,金田一没有等她回答,又说:“实际上,只有他才有必要为其设置这个陷阱。他身高有一米九,而我还不到一米七,其他人的个子也不高,除了三岛,最高的人也不过是研太郎了,他最多不过一米七五。而那本书,这是装饰在比我们视线高的位置,因此不必担心我们发现有异常。”



“可是,只有三岛不同,他比我高三十公分,可以俯看放书的位置,万一被他发现,事情就会败露。所以他不能出现在早餐室,而他又是容易被警方怀疑的那种类型。”



琉璃子脸色变得苍白。



很难想象,一时的冲动杀人,却让琉璃子费尽心思制造陷阱。拖动尸体的工作,对一个女孩来说,也是相当艰难的。



然后,她又去挖来了鸟兜的根,把它磨碎,用来毒害龙之介。



当然,她一定是一宿没有睡觉了。而看到她与金田一周旋的样子,便知道琉璃子有不寻常的精力。



自幼失去家人,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超常的考验了。不过,已经接近极限了。



金田一看着琉璃子的眼睛说:“琉璃子,好了,告诉我吧——事情的真相。我不想再逼问你什么了……”



“什么真相?我什么都没有干。金田一君,你说我是真凶,有什么证据吗?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在饭厅,谁都有机会那样做,不是吗?金田一君?”



“啊,是呀。不过,能够把恐吓信中的‘邪宗门’与杀人联系在一起的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意思?”



“琉璃子,到现在,知道这张恐吓信的只有你我和美雪。”



“还有发出恐吓信的人呀?”



“那正是比吕本人,而他已经被杀死了。而比吕所说的《邪宗门》,是指芥川的作品,而凶手却按字面理解,把它联系到了白秋的《邪宗门》上。知道吗?知道恐吓信的存在,又可能犯这种错误的人,只有你一个,琉璃子。”



5



“不是的,我不是凶手!知不知道恐吓信又能怎样呢?警方都没有追究这个问题。何况根本不像金田一君推理的那样!”



琉璃子含着眼泪,矢口否认。



“那么就说说警方认可的事情吧。”



金田一叹了口气,继续道:“那就是留在玻璃盒上的指纹。这你是知道的,指纹具有法律效力。”



“我知道。可我一直住在邪宗馆中,到处都有我的指纹。何况玻璃盒上的指纹,不光是我一个人的……”



“我说的不是指纹的有无,我是指警方没有察觉到的东西。而我,刚刚看到你时才察觉到。”



“什么……”



琉璃子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胡说,你别骗我了。”



“你扪心自问,玻璃盒上的指纹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警方讯问过,我已经说过了,是几天前擦盒子时留下的……”



“谎话。”



“什么意思?”



“那指纹是今天早晨留下的。趁别人不注意,偷走封皮时留下的。而那时你没有机会戴上手套,或者用手绢擦掉指纹。而且正如你所说,住在这里的人,都有可能接触玻璃盒,所以留下指纹而不会被人怀疑。事实上,我和其他人的指纹,也留在了那里。不过,你有一点没有察觉到,你的指纹非常不自然。”



“不自然?”



“是的。”金田一从腰包中,掏出一张记录。



“这是警方的记录,上面有你留下的指纹,你仔细看看,什么地方不自然?”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手指的位置。打开盒子时,其他五个人的指纹,都是一根食指,或是相邻的二三根手指,而你却是第二指或第四指——也就是食指和无名指,而跳过了中指。你不认为不自然吗?你可以试一试,通常打开东西时,如果不用中指,就会使不出力气。当然,你大概也用了中指。”



“那么为什么没有中指的指纹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中指的指甲上绑着创可贴,所以才没有留下指纹。”



琉璃子急忙紧握右手。



“那根手指是在洗东西时不小心划破的。‘创可贴’是在演奏完小提琴,从厨房回来之后贴上的。而你却说,最后一次接触玻璃盒是在前天中午,这不是不自然吗?”



琉璃子无以应答,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金田一朝着琉璃子深深地低着头。



这是他第一次向凶手低头。



“拜托了,琉璃子!快说出真相吧!我不想为难你,只想帮助你。我不是警察,也不想对警方说什么。希望你能自己承认罪行!而且我还想告诉你,你可能误解比吕了。”



“什么意思?”



说着,背后的门打开了。



6



出现在门口的是绘马翠,金田一和琉璃子都很吃惊。



翠没有坐轮椅,而是自己走来的。



“对不起,没有敲门就……”



翠说着低下了头,一边扶着墙,一边用纤细的双腿向金田一和琉璃子靠近。



“阿姨……”



金田一本想给她让个座位,翠却说:“真的非常抱歉,我在门外听到了一切。”



金田一哑口无言。



龙之介收留琉璃子,恐怕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因为自己的过失,琉璃子成了孤儿,他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之后他又收留了研太郎和比吕,大概是不想让琉璃子感到疑惑,自己和他们一样,都是被好心人收留的孩子。



可是,金田一本以为绘马翠什么都不知道,也许不知道丈夫的罪行,而把琉璃子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善待。



可她现在的确是自己走进来的。



因半身不遂,而不得不开始轮椅的生活——其实都是虚假的。



“你怎么自己走进来了?为什么要欺骗我们?”金田一不禁问道。



“因为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



翠在地板上深深地低着头。



“那轮椅就是我惩戒自己的枷锁,是我隐瞒了丈夫的罪行……”



“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



琉璃子走到翠的跟前。



翠含着眼泪说:“六年前,我的丈夫向我坦白了杀害杂志社出岛的事实。”



“怎么会……”



“是的,你的家人是因为我丈夫的过失才误食了毒蘑菇。当时他是知道这件事的,而那个叫出岛的男人却要讹诈他的钱。出岛辞了杂志社的工作之后,也试着干了其他的工作,但都失败了,于是就向我丈夫索要一笔巨款……我丈夫只能杀了他……”



“不过,他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杀了人之后,更是难以安心。结果,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向我坦白了一切,并说,可以到警方那里去告发他。”



“不过,你没有去?”金田一问翠,翠微微点了点头。



“是的,如果丈夫因杀人被拘捕的话,我和孩子们该怎么办呀,想到这些,我最终没有去告发他。而且还把这些作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现在看来,我也有罪。”



“为惩罚自己,我一度从楼梯上跳下,结果没有死成,从那之后,我就让医生开了一张假证明,说我脊髓受伤导致半身不遂。六年来一直隐瞒着大家,包括我的丈夫。我想用轮椅把丈夫锁在邪宗馆,这样多少可以弥补一些罪过。”



“可是,我错了,这并没有减轻丈夫的罪责和我的过失。而且,现在这种罪责竟然波及到了你……原谅我吧,琉璃子……”



翠潸然泪下,跪在杀死丈夫的少女面前,请求宽恕。



金田一不知该说些什么。



纤细的双腿正是她六年来生活的写照。



一个身体健全的女性,却强行让自己在轮椅上生活了六年。



正像翠自己承认的那样,她没有告发丈夫,与琉璃子的犯罪不无关系。



可是,金田一并没有对翠感到愤怒。



琉璃子也跪到了翠的身旁,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应该与金田一一样。



金田一又一次坚定了决心,向琉璃子说明她的冲动杀人,只是一种“误解”。



在某种程度上,金田一能够想象出她的动机。



如果,这种想象是正确的,那么琉璃子会因为这种无法挽回的过失,而陷入更深的苦恼之中。



可是,不能总让她认为,她的好‘朋友’背叛了她,金田一想。



“琉璃子,关于比吕……”金田一把手放到琉璃子肩上说。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死比吕?恐怕你误解比吕了。”



7



“我没有误解他,金田一君。”琉璃子说。事实上,她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凶手。



“比吕背叛了我。正像金田一君说的那样,我看到杂志上的报道非常愤怒,于是就跑到了比吕的房间。因为比吕一向可以冷静的听我诉苦。”



“可是,他知道我家人的死因,却没有告诉我。而其,他还对我说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所以我一气之下就……”



琉璃子的情绪又有一些激动,金田一抑制住她的情绪问道:“你还记得到比吕房间时的情况吗?”



“当然,一字一句都没有忘。听到敲门之后,比吕打开门,我一边哭一边走进房间……”



“那么,你见到比吕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我说,龙之介是杀人凶手。”



“再详细一些。”



“……我说,你听我说比吕,我看到那条报道了,龙之介是杀人凶手。然后比吕关上门,把我拉进房间说,我六年前就知道了,而且金田一把那条报道带来了。可是还是忘了吧,以前的事还是忘了为好……我听了这话非常愤怒……便抄起桌子上的锤子……”



金田一听后,十分相信她的叙述。



琉璃子的记忆力是可以信赖的,也许是她长期记忆乐谱的缘故吧。



这样看来,又是一个悲剧。由于一时的误解,心中燃起了怒火,导致了冲动杀人。



金田一用力按住琉璃子的肩,冷静地说道:“你好好听我说,琉璃子。我并不希望你更加痛苦,我只想让你知道,比吕根本没有背叛你。所以,你要向我发誓,无论事实如何,你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琉璃子胆怯地握着金田一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我说了。你所说的报道,和‘龙之介是杀人凶手’指的是在杂志上发现的内容,而龙之介所杀的人,也是指你的家人。”



琉璃子沉默无语点了点头。



“而比吕呢,比吕认为的报道,是我昨天带来的,旧报纸上的那一条,于是他写了恐吓信,逼我返回东京。而你的到访,恰好是他发出恐吓信之后。当时,比吕满脑子只有这些。”



“而你所说的‘报道’和杀人凶手,恰恰都让比吕联想到了龙之介杀死出岛丈治的事。”



“难道……”



琉璃子开始颤抖。金田一抱住琉璃子,想抑制她的颤抖,不让她掉入绝望的深渊。



金田一接着又说:“啊,是的。你们两个被两条‘报道’和两桩‘命案’搞混了。当然,比吕根本不知道你家人被害的事实,也不知道那条报道的存在。而你,同样不知道龙之介杀死出岛丈治的事,也不知道我带来的那张报纸。你们两个所指的是不同的两件事。”



“不——!”琉璃子喊道,与此同时想拨开金田一的手。



金田一奋力制止住她。



翠也过来,抑制住琉璃子。



金田一怕她咬舌自尽,就用手绢堵住了琉璃子的嘴,然后用力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冷静!琉璃子,我们说好的,你要活下去,你发过誓的!”



门打开了,传来了纯矢的声音。接着是研太郎。



他们是听到琉璃子的叫喊声才跑过来的。



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帮助金田一安抚住了琉璃子。



金田一拼命劝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琉璃子终于筋疲力尽,她看着金田一,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昏了过去。



8



在琉璃子昏迷的一段时间里,金田一、研太郎和纯矢轮流在她身边守候。



金田一认为有必要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他们:龙之介过去犯下的罪行,还有琉璃子犯下的罪行。



而这一切,又都起因于一个小小的误会。



两个人都极为震惊,但都没有打算放弃琉璃子这个朋友。



接近正午时分,琉璃子渐渐苏醒,她眼神呆滞,就像木偶一样。



金田一和研太郎还有纯矢在琉璃子枕边,给她讲着以前的事情。琉璃子最感兴趣的,还是六年前的那个夏天。



尽管琉璃子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但多少浮现出一些生气,金田一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午三点的时候,金田一他们还想劝琉璃子再睡一会儿,可琉璃子仍然换上衣服起了床。



这时,金田一对琉璃子说:“我们是‘朋友’,琉璃子。”金田一特别强调“朋友”两个字。



六年前的夏天,大家来到邪宗馆时,这个词就成了通用的符号,现在想想,既令人怀念,又令人感到一丝神秘。



“是呀,我们是‘朋友’。”纯矢说。



“我们要摆脱命运的束缚,用自己的力量开拓自己的未来。我们应该互相信任。”



“是的。”研太郎也说道,“我也想错了,我以为住在邪宗馆就可以成为‘朋友’,但这对我来说太沉重了。就像一把生了锈的大锁,始终束缚着我,不过现在我已经彻底摆脱它了。我们应该各自创造自己的世界,是时候了。”



“就算不住在一起,我们仍然是‘朋友’。无论是金田一还是研太郎,还有你我……当然还有……”纯矢想说的是比吕,可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因为,对琉璃子来说,她是出于误会,才杀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可是,金田一想:罪过终有一天会得到补偿,人死不能复生。不过,真心乞求宽恕的人,一定能迎来崭新的未来。



琉璃子一言不发,静静地闭着眼睛,像虔诚的祈祷者。



紧闭的眼角流出一滴泪水,金田一一边看着她,一边离开了琉璃子的房间。



9



换好衣服之后,琉璃子跟着研太郎和纯矢去了警署,金田一和美雪也离开了邪宗馆。



女佣远藤树理开车将他们送到车站,由于是暑假,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不时可以看到耀眼的烟火。



美雪兴奋地打开车窗向外看:“中午也能看到烟火,太神奇了,一定是有什么庆祝活动吧?”



“嗯,是访神社的祭祀活动。”远藤树理坐在驾驶席上说,“很久以前,这个神社的祭祀已开始,就标志着轻井泽的夏天的结束,这个时候,来访的游客就会互诉临别赠言。”



“不过,看上去人山人海的,不像要结束的样子呀?”美雪问。



“大概是因为轻井泽已经成为四季皆宜的旅游胜地了吧。”树理笑着回答道。



由于交通阻塞,车子无法前行,树理就回头对金田一和美雪说:“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口吻过于谦逊。



“可以呀。”



树理手扶方向盘,讲述了自己来邪宗馆工作的缘由。



六年前被绘马龙之介杀死的出岛丈治就是她的恋人。她就是怀着对轻井泽的思念,才来到邪宗馆,因为轻井泽是他们邂逅的地方。



当然,对于出岛的死因不是事故的说法她也有所耳闻,所以,才有意给金田一他们讲这些事,也许可以探听出一些事情的内幕。



金田一明白她的意图,说出了出岛被杀的原因。



树理听后,稍有失落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出岛是这样的人……”



“还是不知道为好啊。”金田一说。



树理摇了摇头:“不,我应该知道这些,好像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自从出岛离开我之后,就没有什么令我快乐的事情。所以,这样可以美化我们之间的回忆。对于我来说,好像一直都生活在回忆里……”



“是那样的吗?”美雪问。



“嗯,不过,现在应该向前看了。翠夫人可以走路了,我也没有必要住在邪宗馆了,等到夏天结束,我就准备离开这里。我还年轻,不能总躲在深山里啊……”说着,树理踩了一下油门,车子向前驶去。



在等车的时候,金田一他们站在车站外的步行桥上,向浅间山眺望。



夕阳染红了浅间山,看上去比前几天还要近。



美雪一个人跑到新干线的小卖部里,买沙锅饭和罐茶。金田一独自望着浅间山,回想着来到轻井泽的短短三天时间,好像梦境一般,让人难以相信。



金田一有一种错觉,仿佛在这个城市度过了一个季节——从夏末到秋初。心头涌上一种后悔的心情。



金田一把这种心情告诉了美雪:“美雪,如果我不来,比吕就不会死了吧?琉璃子也不会杀人了吧?”金田一的声音中夹杂着悲痛。



美雪把罐茶递给金田一说:“阿一,你可不能这样想呀,正因为有人杀人,才有人牺牲的。阿一绝对没有错,不能对这种事情置之不理呀。”



“可是……”



“喂,阿一,如果没有汽车,就不会有人死于交通事故,但是如果没有救护车,伤员不能及时被送到医院,那样也活不成呀?所以说阿一不能那样想。上天给了你出众的才能,你就应该把它发挥出来。后悔之情多少是难免的,可因此就止步不前,那可不是阿一的作风呀。”



虽说是夏季,但风中多了几丝凉意。



可是,美雪递来的茶却显得分外温暖。金田一不禁落泪,轻轻把脑袋靠在美雪的肩上。



美雪温柔地扶住金田一,“阿一,就这样等到车来吧……”



金田一回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夏末,自己受伤后,扑到母亲怀里的情景。



那并不是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是痛苦而令人怀念的幼年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