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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 / 2)



我仰躺著,有人来帮我撑伞了。



雪停止落在我身上。



「笃人。」撑伞的人开口。「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取回将要失去的意识。



我缓缓回想状况。



对了,我的复仇行动窒碍难行,我从灰谷谦老家逃了出来,之后在百花盛开的公园倒下。



我看了过去,梓就站在那儿。



她用折伞盖住我的身体。



接著拍掉我身上的积雪,用小小的手拍了好几次,拨开所有积雪。我为了躲开她的手而起身。



我不需要她帮助。



我不想灰谷谦的妹妹帮助我。



「我听妈妈说了。」梓对我说。「你真的是哥哥造成的受害者?」



「是啊。」我回答。「你哥哥杀了我的家人。」



应该是全部听母亲说了吧。



我从长椅起身,积雪落下,身体冷到骨子里了。如果不找个温暖点的地方去,应该会感冒。



梓将我的包包拿来了,我立刻接过包包,穿上大衣。



我向梓道别,轻轻挥了挥手。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来见你了。」



当我打算离去时,梓抓住了我的手臂。



这是怎样?



我正打算甩开时,她说:「欸,能不能让我帮你?」



我瞬间无法理解她说的「帮」是什么意思。



梓的眼神认真,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眸。



「说不定我可以联络上哥哥,我知道他的信箱。但因为我发信给他他都不会回,所以我也不确定这个信箱他还有没有在用就是。」



笑死人。



我早就从富田绯色那里问到这种程度的联络方式了。



我用力甩开她的手臂。



「我不懂,你为什么想要帮我?」



她应该知道我拿菜刀威胁她的妈妈。虽然我对谦的家人没有恨意,但我仍想亲手捅死谦本人。



梓微微点头。



「我没办法放下你不管。」



我差点爆笑出声。



「什么意思,你以为自己捡到一条弃犬?」



这家伙还没理解状况吗?



这话听起来甚至像是侮辱。



「我是不太想说啦,但你觉得我很亲和实在很可笑耶。从旁观的角度来看,就是一个被霸凌的小孩跟一个偶然相遇的同年龄孩子熟识起来,然后觉得很开心而已。你甚至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我演出来的。」



「不是这样。」



梓大声了起来。



我没有理她,因为她看起来就像是被说中了。



「受伤了吗?不过我尝到的痛楚远远超过你。光是知道实夕死了,但灰谷谦的妹妹却还活的好好的,对我来说就只有徒增压力。」



这些话残忍到连我自己都傻眼。



但这毫无疑问是我真正的想法。



梓一定无法想像,每次听她述说快乐的学校生活时,我有多么愤怒地颤抖著?



她现在也扭著一张脸,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别过脸去,立刻离开。



梓很轻松地说要帮我。



我觉得根本乱七八糟,不可能这么简单就同意。



我走在雪中,整理自己与梓之间的关系。



受害者家族与加害者家族,我的妹妹死了,灰谷谦的妹妹还活著。



像这样一一列举之后,虽然是演技,但我都觉得我跟梓亲近地交流的行为,让我很想跟实夕赔罪。



我启动智慧型手机APP,删掉了梓的联络方式。



我失去了最后留下的联络对象。



我失去了寻找灰谷谦的线索、向灰谷谦家人报复的勇气,也完全没有同伴。



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



抵达车站之后,梓等在那儿。



她在剪票口前盯哨,简直就像守门人那样。



「真缠人。」我嘀咕。离开这个小镇的交通手段只有电车,这距离不是我可以徒步回去的。我没地方可以逃了。



为什么她比我先抵达车站呢?我瞬间思考著,答案只有一个。



打从一开始,她告诉我的就是绕远路的走法,尽管我无法推理她为何这样做。



我无可奈何地走近剪票口,她说道:



「请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



我像是要赶走她那般挥挥手。



她没有问到重点,这又不是小孩子吵架。



「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如果你觉得这样不能接受,就被霸凌一辈子吧。」



我打算经过她身边。



却被她抓住了手臂。



「我不喜欢那样。」



「为什么?因为希望自己好吗?」



我嘲弄似地笑给她看。



即使我这样拋出露骨的恶劣话语,梓依然不动声色,只是紧紧抿著嘴唇。



「我一直认为那样是对的,因为我们是加害者的家人所以不能幸福,只能一直承受霸凌。但即使这样做,也没能帮助井口小姐的家人和笃人什么,这只是一种自我满足。」



梓放开我的手臂,低头致歉。



「对不起,我没有察觉你的痛苦。」



我没办法马上反驳她的说词。



我心里确实有希望加害者家人不幸的情绪,但就算她们真的陷入不幸,对我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看著梓,心里这样想。



但我还是搞不清楚。



她为什么说想帮助我。



我以挑衅般的口气说道:



「怎么,你该不会迷上我了吧?」



「是啊。」



她乾脆地承认了。



「不过刚刚失恋了就是了。」



真是出乎意料的话。



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好像能够接受。



「……这样啊。」



我说道。



「如果是这样,我还真做了很过分的事呢……」



这超出了我的计算。



我原本只打算把她当成普通朋友对待,但在她心中似乎不是如此,她把我当成异性看待。以我们的年纪来看,或许甚至可以说这样比较理所当然吧。



我不仅欺骗了她,甚至利用了她的爱慕之情,加以践踏。



「虽然我这样说有点那个。」梓开口。「笃人你确实做了相当过分的事情喔,对我来说这可是初恋。当同班同学请我喝饮料,等我回过神来发现皮夹被偷走,一个人孤伶伶快要哭出来的时候,是你来找我搭话。跟你讲电话的时候,是我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但是,我却因为太利己的理由背叛了她。



若我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她或许有可能协助我──



她眼中噙著泪水哭诉著:



「即使如此,笃人仍是我哥哥的受害者,是我曾经喜欢上的对象。所以我才说,我想帮助你。」



她为了要说出这些,究竟苦恼了多久呢。



我无法立刻回覆。



正如我有我的故事那般,她也有她的故事。



无论怎样辩解,都不改我欺骗且利用了纯真、孤独少女的事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愧疚的关系,我于是很自然地接纳了她的提议。



比起跨越许多纠葛靠近过来的她,我觉得只是一股脑丢出激情的我很幼稚。



「……我想见灰谷谦,想知道我家人被杀害的真相。我无法保证在特殊情况下我会做些什么,如果你觉得这样也没关系,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这么说,她轻轻点了点头。



「还有……」我嘀咕。「对不起,对你说了些很恶劣的话。」



这是一点点向前的和解。



于是我和梓就这样,成了彼此协助的关系。



我们的交流从最坏的状况开始。



即使如此我仍跟梓在一起,是因为抱著或许可以见到灰谷谦的一缕希望;梓之所以帮助我,是为了帮家人犯下的过错赎罪吧。



虽然我们基于这样的情感勉强联系著,仍不改关系险恶的事实。



我恨她哥哥。



梓则因为自己的感情被玩弄而有所怨愤。



我们的关系当然不可能好,总是吵架。



而且那不是像朋友或情侣那样,以恢复感情为前提的吵。我是真心怒骂梓,梓也会拚命辩解,甚至发生过我无法反驳她而逃走的状况。



我没办法全面信任梓,她所说的有可能全部都是谎话。她可能其实知道灰谷谦在哪里,只是瞒著我而已。



所以我跟梓说:「希望你能让我看看你的日记。」



当时,我在她家跟她碰面,我们自然而然就决定都是在她家碰面。



梓摇摇头否定我的提案。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看。」



「可以问原因吗?」



「因为我几乎每天都写了抱怨和愤恨……我认为里面的内容只会让你看了不舒服。因为有可能在某些地方吐露了加害者这方的傲慢真心话。」



梓很痛苦地垂下了眼。



但我没有退让。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想让我看,那我不勉强。但是我想追查到灰谷谦的去向,所以想亲眼确认日记里面是否有写到相关情报。」



我有自觉这种说法非常卑鄙,知道这样她就无法拒绝。



后来,梓嘀咕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后,拿了一叠厚厚的笔记过来。



我确认起她的日记。



她的笔迹有力而工整,写下的内容全是抱怨,钜细靡遗地记录下了她实际遭受的霸凌内容。



可以明白得知,她过了一段很苦、很难受的日子。



然而,写在日记之中的不只这些记述。



为什么我非得承受这种遭遇。



今天课本又被撕了,连续一星期。



错的都是哥哥,为什么连我都要被泼水?



默默承受,因为是我家人不对,不过我要承受到什么时候?



这些映入眼帘的瞬间,一股有如火热岩浆的情感从我心中喷发。我无法抑制冲动,只能把我脑中浮现的感情直接发泄出来。



──明明是杀人犯的妹妹,别装得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样。



──被泼了点水算什么,你哥哥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啊。



梓只是默默地听著我说出口的话。



她拳头放在膝盖上,只是一直听我说。不过我没有停,在吐完激情之前只能一直说下去。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我才向她道歉。



「……确实如你所说。」发泄完之后,剩下的只有空虚的情感。「我不该读这些日记,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梓小声嘀咕。



她软弱的声音让我体会到她对我的谢罪与顾虑之情,然而她脸上的表情却明显浮现了受伤的悲伤。



我一时之间无法忍受自己带来的尴尬。



这样的争执是稀松平常。



我和梓之间有著无法填补的鸿沟。



但是,我和梓的关系在某次聊天之后开始改变。



是我们在讨论要怎么见到灰谷谦的时候。



对话充满火花,无法看出将来方向的议论令我头痛了起来。一定是因为这样想换个话题吧。



梓对我身上的东西产生疑问。



「你一直带在身上的那个,该不会是妹妹的?」



梓指了指我的口袋,雪花莲卡片露了出来。



我为了不让它掉落而将之推回口袋里面。



「我之前有说过吧?是妹妹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花,因为枯萎了,所以我把它压成卡片。」



「……为什么枯萎了呢?」



「应该是天气变热那时候吧,虽然我都有浇水施肥,但花还是渐渐变得没有精神。」



我甚至帮花换了土,还将之移到阳光充足的地方。这是妹妹最后送给我的礼物,我当然想尽可能好好爱惜,但我的愿望没有实现,花全部枯萎了。



我说明之后,梓发出了「嗯?」的狐疑声音。



她急忙探出身子。



「笃人,那是休眠。雪花莲属于球根植物,每年都会枯萎的。」



我歪了歪头。



完全听不懂。我从小学种牵牛花之后就再也没有种过花。「跟会留下种子的品种不一样吗?」



「完全不同。现在那株雪花莲怎么了?」



「我不忍心丢掉,所以就放在设施的庭院里面。」



梓睁大了眼睛僵住。



简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



「哎啊。」她说道。「那株雪花莲还有可能会再开花喔。」



「咦?是这样吗?」



「不过如果没有照顾,可能还是会枯萎,主要还是要看球根的状况。如果是放在庭院里面,有灌溉到雨水或许没有问题……」



「这个嘛……我不太有自信。」



「总之你回去之后拍张照给我,我会帮你看看。」



妹妹送我的雪花莲有机会复活。



实夕的遗物──那对我来说,是跟灰谷谦的存在同样重要的事物。



从那天起,我们每天都会联络彼此。



对话大部分都跟雪花莲有关。



缺水的球根在外行人眼里看来也很明显地萎缩,但仍冒出了小小新芽,还没有完全枯萎。



梓很细心地教导我怎么做,从正确的选土方式到适合雪花莲使用的肥料为止。她提供正确的情报给完全没有园艺相关知识的我。



我遵循她的指点做,雪花莲的球根于是一点点恢复朝气。而从那之后,我和梓之间也渐渐地会聊起其他话题。当我回过神后,与她之间的对话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茎长得挺长的,或许真的会开花呢。」



比方,我这样跟她报告花的现况,梓就会告诉我「那么暂时可以放心了,应该不用再浇太多水了」。当她说出如果土壤结冻或者出现霜柱之类的相关详细知识时,话题就会转到她从哪里得知这些知识上,接著又自然聊到与学校生活和兴趣有关的话题。我会分享一些函授学校上课有趣的部分,还有比方明明不知道对方长相,却多认识了一些人的状况等等。梓也会说一些关于考高中和教室内发生的事情。



说起来,欺骗梓的那段时间,我俩之间也不缺话题。一定是因为原本兴趣和喜好就接近的关系吧。



我和梓之间毫无疑问有一条深深的鸿沟。



那是一条无法轻松填补的鸿沟。但是,我俩就像站在鸿沟两端呼喊彼此那样,渐渐增加了对话量。



去了梓家之后会到公园散步,已经变成了不成文的习惯。



我们去的是她推荐的,有点灯照亮花圃的那座公园。虽然每天所看到的景象几乎没有变化,但我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过去。



梓会说些有关花卉的事,我则默默听她说。



途中,我们确认了雪花莲花圃,花还没开,在积雪下等待春天造访。我们为了看雪花莲而坐在长椅上。



有一次,梓在这座公园问我:「关于未来,你有什么想法?」



我问她为什么这样问,她用一句「因为雪花莲是希望之花啊」回答。「所以,我想说聊一点明朗将来的话题。」



「希望?你之前不是才鬼扯过说是象徵死亡什么的吗?」



「怎么说鬼扯……」梓一副才不是这样的态度叹了一口气。「我之前就觉得了,没有假装的笃人你相当恶毒耶。最初相遇时的你更温柔和善啊。」



「我本来就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