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令宜收到师杭的信时,人尚在应天,正忙着收拾细软、打点车马。
齐闻道难得返家,而他这一趟除却述职,还欲将令宜接去他的守地镇江。
成亲后,齐闻道被授予了正职,琐务缠身,日渐繁忙。小夫妻俩年岁太轻,一个十八,一个十五,新婚燕尔没几日就开始聚少离多,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于是,齐闻道借机求了义父,沉令宜则去求了容夫人,软磨硬泡数月总算得了允,教他俩归在一处团聚。
镇江乃重镇,距应天路程颇近。齐元兴本不想纵着齐闻道的,毕竟这小子从前随性散漫惯了,如今刚收了几分性子,再送个会作会闹的丫头去同他作伴,那还得了?
可容淑真听了却笑语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令宜是个不经事的,此番教她跟去也好,免得日后空担个‘将军夫人’的名头,却无历练,更无眼界。”
齐元兴闻得此言,略一思量,颇觉有理,也就应下了。
饶州的信送至府上后,齐闻道先接了。他见上头没有署名,还以为是孟开平有私事寻他,忙拆开阅过。
沉令宜在旁,瞥见自家夫君阅罢了信却一声不吭,心头起疑。
“谁的信?”
公事公办,不好掺私的。沉令宜问了一句,提醒他:“你该多留心才是。那群耳报神惯爱见风使舵,既得了讯,不知怎么恭维讨好呢。”
仗打得好,可捞的油水多了,拜山头攀关系的人自然也多了。记得齐文忠刚典掌亲军的时候,飞去府上的礼几十车都拉不玩,直唬得他家管家好几日没敢开钥敞门。眼下,齐闻道刚赴任镇江不久,提调辖内各郡兵马,沉令宜生怕有人眼红依附,惹了义父不快。
齐闻道听了她言却依旧看信,好半晌没出声。沉令宜盯着他,幽幽道:“都看了几遍了,该不会是你哪个相好寄来的罢?”
两人分居得久,沉令宜难免有点疑神疑鬼。这下,齐闻道终是不能再保持缄默了。
他面上的神情变换数轮,最终定于无可奈何,哼了声回道:“闲杂人等,烧了完事。”
说罢,他将纸揉成一团,作势真点火要烧。沉令宜觉得不妙,当即去拦:“你发什么疯?拿来我瞧瞧!”
齐闻道不给,夺来夺去,倒教其中一页被撕成了两半。沉令宜捏着手里那小半,抚平褶皱,低头一看,一眼就认出了上头的雅正字迹——
“是筠姐姐的字!”
沉令宜反应过来,不由惊呼一声,气得抬脚踹他。齐闻道拗不过,忿忿将东西全拍在案上。
“什么叫阴魂不散?这就叫阴魂不散!”
他曾猜度过师杭很可能没死,但他打心眼里不想再见到她了。
当初那一箭,要不是顾惜着兄弟情谊,他可不会是仅仅射伤她胳膊那么手软。
长得美又如何?太聪明又太狠心的女人,对男人来说跟敲骨吸髓的女妖也没什么两样。
“孟开平这个没福的!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娶她,她到底有什么好?”
齐闻道来来回回踱着步,恼得直上火:“全应天的女人他看不上,全徽州的女人也看不上。而今到了江西,那么大一块地界,他想要什么样的没有?竟还死抓着那女人不放!”
沉令宜看信才看了几句就开始掉眼泪,看罢,她将信贴在心口处,不住地念佛。
“上苍有眼……”
她才不管齐闻道如何,满心只祈求筠姐姐平安就好。然而她越是这般,齐闻道就越是火大。
他顿住脚步,冷笑一声道:“也罢,既然他非要逆义父的意,到时看他怎么交代。我就不信义父能容得下那女人。”
“你这是什么话?”沉令宜瞪了他一眼,斥他道,“难道你盼着开平哥被罚?”
呵,不咒人就不错了,还指望让我祝他俩百年好合?
齐闻道着实头痛于自家夫人对师杭的维护。他稍缓下声气,告诫沉令宜道:“事尚未定,我只提醒你,千万别去容夫人面前说。就算他真要娶师杭,且等孟开平回来,教他自己去说。”
离冬至尚有叁日,先于孟开平回府的不是前线的战报,而是两封来自应天的回信。
沉令宜的信写得很长,信上提及了许多人许多事,内容零零碎碎,措辞鲜活明快,每一句都是对师杭的关切与信任。
她说,成亲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许是她跟齐闻道太熟的缘故,又或许是齐闻道待她很好的缘故,她反而觉得成亲后的日子颇为自在,再也没人管她是否睡到日上叁竿了。
不过他俩相处还是跟从前一样,爱打闹,爱斗嘴。身边几位夫人都劝她收收性子,唯有容夫人对她说,夫妻间相处,各有各的法门,只要两人互敬互爱就好。
写到最后,沉令宜叮嘱她,筠姐姐,你与开平哥要好好的,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师杭读到这一句,心里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