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水用了三贯,和王月兰在南货坊里淘买桌椅,安放在后面屋子里,一排窗子边上,她竖放了张长而宽的桌子,能放下整幅的布料。
再也不用画线,裁纸样,将布一缩一卷,需要她将布边垫张布头,紧紧挨在墙板上头了,她画的各式纸样,褙子、背心、下裙,每一张都悬挂在墙边,需要的可以直接取下来,不用来回翻找。
新屋子大得她能直接横抱整幅布料,终于不用怕撞到两边的东西了,即使后面东西还会慢慢增多,至少不拥挤。
前间大院子里,她搭了三四根竹木架子,晒她从油衣作里买的整匹油布,和买来的整匹麻布。
还有一个大桐油桶,原先院子里放不下,眼下倒是不碍事了,她能尝试做更好的油布手套,手套样子裁好,放到里头进去浸上两三日,这种泡出来的油布手套,极少会进水,要价也得更贵点,得六十文一双。
随着孙大和宋三娘到处招揽和买卖,她已经供不上卖了,油布得贵,所以买的人虽然不少,可不如布做得贵。
尤其是孙大,他将麻布做的手套,卖到了鸡鸭行里。
“鸡鸭行听着肉多,”孙大在摊子前跟她说,“可里头是蛋多、毛多、屎多。”
“他们那有专门装毛、铲屎的,我都下不去脚,他们能下得去手。”
“我说天可怜见的,还好老天有眼,救人于救鸡鸭屎中的东西出现了!”
孙大摸摸鼻子,“我就把手套给他们用,虽说都沾在手上,可那套了东西跟不套东西的,能一样嘛,他们要得不少。”
林秀水接来他的单子,瞟到下面,两百多双,她眼下手里只有二十双。
暂时没有找桑英帮忙,又不要钱,就很难开口,而且她认米很刻苦,每日非要帮她打下手,也会抽空背早米品种,诸如早白稻、早白、乌黏、宣州早等等各色米如何。
她说自己算是愚笨,又没有什么本事,只好下点苦功夫,至少把米认熟了,再来做其他的事情,她要能先做好一件事。
所以林秀水找了之前扫街盘垃圾的周娘子,她再做帐设司的小活,每日能多赚个三四十文,偶尔从林秀水手里买些布头,拼凑在一起,给孩子做身衣裳。
周娘子也每次起早,先给她这片地方扫干净,尘土、桑树叶子都扫得一干二净,永远比林秀水支摊的时候早。
这天大早上,下蒙蒙雨的时候,林秀水喊住周娘子,叫她赶紧进屋来,给她塞了块巾子,让她给自己和孩子先擦擦。
“我看娘子你,街道司的活计不算忙,早晚扫两趟便成,那些绕穗子的小活也都不急,而且做得快。”
林秀水进屋给她倒了杯热水,又坐下说道:“我这会儿租了间房廊,有些缝手套的活计要做,按缝补两文一双,还希望娘子能给我院子和屋子每日打扫下,按二十文一日算。”
“娘子要想在那边缝也可以,针线都已经备好了,算是帮我守院子,能晒下衣裳,并收回来,这也算钱,五六文成不成?”
这样一日算下来,起码有个百来文,对于周娘子这种捉襟见肘,而且她的孩子还只有三个月,仍在吃奶的年纪,已经是很好的活了。
她怀里抱着孩子,想要站起来,差点勾到椅子,又连忙坐下,她满脸都是无措,手不停拍孩子,连连点头说:“行,我能做的!”
“就是这守院子,晒衣裳,收衣裳,
顺手的事情,不,不用给钱的。”
林秀水叫她喝口水,嘴巴都干得裂出两条血痕了,“那这是顺手的事情,那是顺手的事情,到头来,什么都顺手,是不是就不用给钱了?”
“天底下就没有顺手的事情,要不还情,要不给钱。”
“你只管做着吧,我那院子才刚租来,我又要日日上工,每日都担心,有没有谁进屋子里去呢。”
林秀水随口说的,她担心个鬼,里面又没有值钱东西,贼偷来逛一圈,除了能顺走她的针线布头,她不知道有什么好偷的。
周娘子头点如捣蒜,这么活计她拼了命都会好好做的,一日能赚好些钱,在梅雨季没法去街道司上工时,她至少有活可以做,能够填满米缸。
每年端午芒种前后,一直连续到夏至、小暑,对于她们这种靠扫街做活,按日支钱的实则很难受,连续阴雨天,出不了门,意味着没有钱挣,做其他活,也不是按日给钱的。
外头下着蒙蒙细雨,瞧着天灰蒙蒙的,可周娘子的身上却像照到了大暑里的日头,那么片刻,都暖烘烘的。
其实林秀水确实很需要人收晒衣裳,尤其是这鬼天里,下雨下得一阵一阵的,而且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她都不敢晒衣裳,只好放到屋里,又是一股潮味。
能有个从早到晚缝手套的,她至少可以卖出不少,而且梅雨季里,她想卖油帽,周阿爷有个老伴陈阿婆,腿脚不好,但是手很巧,也是个篾匠,做了很多顶竹帽,卖得不大好。
她打算买些来,边缘缝上到肩膀往下到屁股处的油布,缝上一圈,卖个一百文,能遮挡很多风雨,比买一把油纸伞要便宜好几百文,油衣太贵,没人买的。
桑桥渡人家的窘迫,通常会在连绵阴雨里,展露无疑,举着把反复修补过的破伞,穿着湿漉漉的鞋子,或是戴着顶破竹笠,小心走过一个个水坑。
而且在这种时候,大家的伞破了,竹笠坏了,鞋子泡在水里,后脚跟裂了,是很难找到修补的人,时常下雨,修补匠也没法跑到桑树口里来。
靠林秀水一个人,她修也修不过来,像有些鞋子的话,她能给做个油布的脚套,就是有两根绳袋,可以绑在腿上的,这样能极大缓解大家走雨路,没有油靴,到上工的地方鞋子是湿的,难受一整日。
她也补了许多伞,都是晴时半点不用,小雨不用,中雨不用,大雨才舍得撑开的,结果伞面都破了许多。
本来这些活计,都不是林秀水做的了,她补得有些苦恼,而其他不能出摊的人,也极为烦闷,一是没钱赚,二是本来大伙说说笑笑的,整日在这边热热闹闹,一回家,简直跟坐牢一样,好歹牢里还会给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