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愿望是六十六岁前,穿着五六年再也没有穿过的裙子,请画师来给自己画一张写真画。
林秀水对写真倒是知道一些,之前盛行于士大夫间,他们很喜欢请画师来给自己画像,画完便会写诗,叫作画像赞、自赞,画得好的,神形兼备。
她先问道:“那阿婆你想要穿什么裙呢?”
老太太说:“什么裙也不大说得上来了,我从前穿八幅的裙幅。”
百迭裙大多是六幅、八幅到十二幅的裙宽,只不过坐下来褶散开来,要是留在画上面,不会太好看。
老太太年纪大些,其实更适合穿三裥裙,用四块方布拼接,只有三道褶,其余为素面,最近也盛行另一种裙子,叫作夹裙。这种裙子布料用得不算多,是拿两片裙子相互重叠,在中间留出光面,重叠的左右两端打上数道褶,里头有一层衬里,不是絮丝绵的,穿起来会稍显厚重,坐下来两边的褶会自然垂落。
她跟人家商量后,确定要这种裙子。
林秀水站起身,腿将凳子往后推,发出吱呀一声,引得坐着的人回过头瞧她,老太太也紧张起来,摸索着拿边上的拐杖。
“这难不成不能做?”老太太想站起来,好几个坐着的娘子也站起来,围上来瞧。
而林秀水只是弯腰,拉开右手边的抽屉,取出两条布尺,转身差点没吓一跳,一群人围在一起,齐刷刷扭头看她。
“怎么了?”林秀水奇怪,她扯平布尺,“我量个身。”
“哦哦,量身啊,量身好啊,”站最前面的人干笑,一脸失望,将踮着的脚放下,没热闹瞧了。
“是量身啊,我以为搜身呢。”
“看到这布尺,”有个娘子推推前面三个人,非要侧着身钻过来,一拍大腿道,“我那小姑子你们知道不,去买布前要拿五根布尺,在布店里量了又量,每块布量个遍,结果拿回来,一量还是少了一大半。”
“我婆母气死了,揪她耳朵问到底咋买的?”
“你们猜咋买的?”
大家七嘴八舌说着,那娘子叉腰,撇着嘴道:“啥呀,她回来说买布一尺尺量麻烦,干脆把五根布尺全给打了结,接成一根长的量,量到哪算哪。”
“我婆母说她是眼睛撞河里虾群里了,一通瞎扯。”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林秀水正给老太太量腰身,也笑得手抖,她最怕干活碰上嘴巴能说,又在边上打岔的。
一个人一张嘴巴,百来个人百张嘴,叽叽喳喳。
活是一个接一个,林秀水坐下又站起,水喝了一肚子,脑瓜子嗡嗡的。
什么裙子裤子褙子,纱缎绢布还是罗的,胖的矮的高的瘦的。
她决定给大家发签筹,一个个来。
等送走最后一个,张娘子趴在桌子上,“我不行了,你给我叫个大夫来。”
“什么大夫?”林秀水正整理一堆的纸,拍了又拍,压了又压,最后靠在椅子上揉额头。
“香大夫。”
林秀水侧过身去,好奇道:“那是什么大夫?”
张娘子慢悠悠说:“是香水行啊,泡澡不行,还可以再来几个大夫,铜板大夫、金银大夫,再不行,还能吃大夫。”
“滴酥鲍螺、糖瓜蒌、酪面、丝鸡面、鹿梨浆、五苓大顺散…”
林秀水伸手往后面桌子捞过一只碗,倒了杯水递过去说::“那以我的身家,只能给你请个水大夫。”
“抠门。”
抠门就抠门,不是给她赚钱,林秀水起身抱起纸,又拉张娘子一把,“走,讨钱去。”
“能不能换个字眼,我不想讨饭。”
林秀水换个词,“要钱去。”
张娘子叹口气,“更像了,你下次说花钱去,我二话不说就跟你走。”
“花你的钱。”
张娘子不说话,她当即迈出门槛去,做梦。
两人急匆匆走在裁缝作的小道上,掐着下工的点堵顾娘子。
“我也要回家的,”顾娘子当真想走了,她上午成衣铺,下午裁缝作,只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