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可我坐在最后的位置上,距离你们的台子大概有两丈的距离,根本看不清衣服上的小巧思,更不会有那种一出来,立即能让我牢牢盯住不动的感觉。”
“在台子上,想要夺目,那么在衣裳颜色一定得要鲜艳,越亮的颜色越好,台子不仅会吃妆,更会吃色。”
李夏辩解道:“这水蓝色,已经是最合适我们几个的颜色,衬肤色,衬妆容,又不会太难看,底下看客瞧着也舒服。我们不适合穿偏红一类的衣裳,穿上显得很暗沉。”
林秀水已经做了这么久的衣裳,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每个人大概适合什么颜色,心中有数。
她笃定道:“不用红的,上半身的话可以保留你们原有的水蓝色,还可以再加深点,到天蓝或是湛蓝色,下半身的裙加橙、黄、紫。”
颜色这种东西,单凭嘴巴上说,很难想象得出来,更别提衣裳样式了,哪管林秀水说得天花乱坠,大家也压根听不懂她的独特设计。隔行如隔山,林秀水完全放弃解释,她说:“等我的衣稿出来,我们再来商量吧。”
大冷天的,还是露天的台子,吹得脑袋冷嗖嗖的,林秀水揣着几人的期待离场了。
要将口头上的设想,化为真实的衣裳,跟外行人说再多也没用,还得跟同行说。
林秀水走在回程的路上,好几顶花轿从她身边路过,吹吹打打,自打跟王家租铺做生意后,卖了二十来件嫁衣后,林秀水走过路过,在街边碰见迎亲的队伍,都会看上一眼,看看是不是她做的衣裳。
不过只看到过一次,她在那间屋子前站了一会儿,那户主家还以为她是迎亲的客人,很殷勤邀请她先进屋坐坐,她也没有推辞,进去随了几百文的礼,祝福新人,吃了顿席面出来了。
事后想想,她估计那天饿了。
一路顶着风回去,到铺子时天色昏沉,冬至后天黑得更早了,她没有强留金裁缝跟她商量,叫阿云把钥匙给她,门她来关。
只是半掩着门,林秀水坐在屋里,拿起裁好的小纸,一手拿笔,构思自己的想法,把毯子往上移盖住腿,蜡烛挪过来点。
屋子里渐渐没了天光,只有点摇曳的烛光,她的笔一直没动,到底是该做扯衣变装,还是上半身不动,下半身做更多色的裙装呢?
舞动时扯衣变装有非常大的看点,能很快吸引大家的注意,要林秀水来做的话,她会将衣裳分成截然不同的两种,可以一瞬间抓住大家的目光。
可在汪二娘她们这个舞队里,根本不行,大家不会一直盯着看,而扯衣变装的看点是眨眼就变换衣裳,眨眼过去后,那么相当于包袱抛没了,戛然而止。
那么下身裙子变装,林秀水就相对而言有把握得多,她做过太多的裙子,纱裙的轻盈,罗裙的垂落感,旋裙两面的配色,莲裙突破形制的不规则感,她能结合起来,做出一条舞台上很有美感的大裙子。
完全放弃百褶、百迭、旋裙等等形制,做成转动幅度大,层层叠叠的大裙子,旋转起来弧度好看,一面接一面不同颜色,在舞动间变色的,如同开合的花瓣。
她迟迟没有动笔,任由墨迹滴落下去,她觉得还欠缺点什么,即使做出来,也是很单调的美,还不如她做的莲裙看起来有感觉。
到底缺少什么呢?
大概是在南瓦子这种地方,就傀儡这一种行当,可以做出悬丝傀儡,仗头傀儡,还能有更出众的药发傀儡,将傀儡跟火药烟火联系上。甚至可以每次烟火都有出乎人意料的新奇,哪怕是重复的,看过许许多多遍,那种等待着喷发的期待感,依旧不会减退。
换到衣裳上,为什么不可以有更大胆,更好地尝试,让人看了一次后,还想看第二次,第三次,哪怕看过很多遍,也不会觉得乏味。
她打心底认为,她还可以走出不同的路子来。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天已经黑了,她吹灭蜡烛,收拾好东西,正出门碰上已经开始巡夜的两个潜火兵。
“林小娘子,这么晚还不回去啊,”矮个子潜火兵跟她打招呼,“我们两个看你这铺子灯火亮着,门也没关,正打算敲
门问问呢。”
另一个胖点的潜火兵也说:“要小心火烛,虽说你这里离得跟河近,可布料容易着,还是要当心得好。”
“不过你放心,你们这一片我们都会查得很仔细的,”矮个子潜火兵又说,“要多谢你送的太平车呢,我们运水运得可快了,扑灭了好几场火呢。”
林秀水提着灯笼,她有点惊讶,“我送的?”
胖潜火兵笑着说:“可不是吗,你别遮着掩着了,一辆是水记,一辆是桑桥渡的。我们都在说呢,你这太平车送得可好,一是想桑桥渡太平,桑桥渡太平水记也太平。”
“你放心,虽说近来逢年关不算太平,有许多匪盗,我们上心着呢,不会叫人偷盗了去的。”
林秀水心里忽而涌起难言的情绪,即使人离开,还能从别人的嘴里听见。
似乎夜里的冷风也不再凛冽。
她还在想,陈九川到哪里了呢?
答案是,刚出临安。
因为林秀水一大早,就收到了专人送来的信,附赠一个包裹。
她当时还有点纳闷,难不成张莲荷从临安又寄东西过来了?地址在临安。
慢慢拆开包裹一看,是一包蜜姜和一包干姜。
她又慢慢拆信,又合上,什么张莲荷。
是陈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