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刷子,一下一下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谁。
他低头看着眼前这摊破碎的旧纸,忽然觉得它们和自己没什么两样。
——支离破碎。
黄昏的光落在老孟的发梢上,几缕灰白映出岁月的纹理。
老孟坐在旁边,拿着毛刷细致地清理画卷边角,一边笑着,一边小声嘀咕,“纪先生的手法可真是讲究,这种旧纸料子,一点湿都不能多。多一点就糟蹋了。”
他的语气笨拙又认真,像个老匠人守着最后一点光。
那盏灯亮了一整夜。
灯光温吞,尘屑在光束里缓慢飘落,落在他们的发上、肩上,也落在岁月的缝隙里。
后来,纪晚楮“失踪”了。
消息传得仓促,没人知道真相。
老孟也不提,只是更沉默了。
他仍固执地保存着那一整柜的试剂,按季更换标签,防潮、防霉、防氧化。
他把那一瓶瓶试剂擦得锃亮,贴上新的标签,又一遍遍检查封口。防潮剂、干燥包、氮气保护,全都按照纪晚楮当年的标准。
有人问他,“老孟,这些旧药还留着干什么?”
他总是笑着摆手,“纪先生要是回来了,总不能让他用坏的。”
时间在一瓶瓶试剂封口的咔哒声中流逝。
那一排玻璃瓶像一盏盏沉默的灯,照见了一个老人一生的守望。
灯依旧亮着,空气中依旧有那股纸墨味,只是人,再也没有回来。
而那天,他以“裴青寂”的身份再次敲响老孟的门,他看到那一排整齐的玻璃瓶,标注清晰,编号齐全。
上面那层灰被擦得一干二净,仿佛随时会被人取用。
那一刻,他几乎不敢伸手去碰。
——那是有人在岁月的荒风里,替他一直守着的一盏灯。
老孟从未等到他回来。
可他从未放弃过等待。
裴青寂的眼前一阵恍惚。
记忆里那盏黄灯再次亮起,照在老孟微微弯着的背影上,照在那一瓶瓶他亲手擦拭的试剂上。
那是岁月的回声,一点一点坍塌在他心底。
“老孟……”裴青寂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像是喉咙被火灼过,“我欠你一声——谢谢。”
“还有一句……对不起。”
他的肩膀微微发抖,气息急促到像要窒息,他的声音一点点哑下去,最后只剩下气息在喉间颤着,“我不是有意瞒你,我我是纪晚楮,你见过我了,见过我了。”
话音几乎碎在空气里。
他气息急促到近乎窒息,嗓音一点点哑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点颤抖的气息在喉间。
泪水一滴一滴坠下,落在白布上,迅速晕开——像被时光渗透的墨迹。
林序南没有劝,只是静静地抱住他,他能感受到那具身体在颤抖,肩胛处绷得极紧,呼吸乱而浅。
冷气机仍在低鸣,风声从门缝灌进来,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气息。
白布被轻轻掩上。
门再次合拢的时候,走廊的光重新落在他们身上。
陈姐正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脸上瞬间堆起一副合宜的慰问神情,“节哀啊,小裴。你们辛苦了,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
她的语气温柔得恰到好处,却避开了与他们的目光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