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云低月隐,炉火微明,温室殿中四周都被层层帘幔与暖毡封住,一盏孤灯昏黄如豆。
灵萍素手拈着一卷玉简,目光却未落其上,而是凝滞于瓶中斜插的一枝梅花。
她寂寂枯坐,宛若玉山危耸,风雪难扰,指尖缓缓摩挲着灵衣玉佩,眼中光华渐敛,幽深似井,波澜不动。
她回想灵茵之言,思绪翻涌,句句击在心头,虽素知林枫身世晦涩,却从未真正细查,只因……她不愿查,不敢查。
可如今,不能不查了。
灵萍屏退所有影胤亲卫,甚至连随护的梅花卫也亲命严禁随行。她换了一袭玄青便衣,孤身纵马,踏雪出城。
幽林是影胤秘训之所,常人难入,唯帝尊可行。
风声簌簌,哨声远远传来,数名灰影现身,一见灵萍便心悸目眩,皆俯身而拜。
灵萍抬手命退,自行直入藏档之暗部,脚下不疾不徐,每一步却都似沉入冰水。
她翻阅封存二十年的影胤密卷,拂过一页页淡黄纸墨,从正和元年至今,字字入眼,逐条排查。
忽地,灵萍指尖一顿,眼神骤凝。
“正和十年,招一稚子,三岁,根骨奇异,眉目安定,入境不乱,通焚心四条,或为十载唯一之选。”
“正和十四年,初春大雪,得一人,心志冷然,入幽林五载,皆为魁首。”
“帝大悦,亲诏赐名林枫,擢为影首”
灵萍静默地看着那字句,一遍遍念着那行笔迹略涩、墨色微淡的旧文。
“帝大悦,赐名林枫。”
她指尖缓缓按住那一行,心头似有千钧压下,胸中仿佛萦绕一团沉雷,无声滚动。
林枫……是先帝亲赐之名?
原来他并非那个人心血来潮认下的义子,他是自尸山血海、人间炼狱中爬出的影首,是大胤最隐秘、最锋利的刀!
灵萍心神大震,那一页薄纸被她无意识地捏皱,指节发白,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指尖颤抖,卷宗“簌”地一声滑落在地。
她怔怔地站着,胸口剧烈起伏,像有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
她难以置信,那个自丈人崖起便与自己相伴为师兄、生死沙场上为战友、朝夕共度为心悦之人的林枫,竟然一直将他的真实身份——影胤之首、摄政之命的来历,牢牢地隐瞒着她。
她素来自负心思清明、慧眼识人,纵朝中重臣多变,她亦未曾轻信旁人,唯独对林枫,她从未设防,从不猜忌。
如今却骤然得知,他自正和十四年便已是影胤之首,灵萍如遭雷劈,踉跄摇晃两下,扶住案角才堪堪撑住身子。
“他欺瞒我……”
此念像一条毒蛇游过心底,冷滑刺骨,又迅速卷起滔天巨浪般的百思千想。
她脑中混沌,那些朝局上的举措,那些在密室之中对她的劝谏,那些每夜看似温柔安慰的话语,究竟、究竟是为了她,还是……是为了这权柄帝座?
“我……”灵萍低语喃喃,声音却仿佛不是自己的。
也许她不过是林枫布局筹谋、摆弄权柄的提线傀儡,被他扶上帝位以便遥控朝局。他甘为臣子,不争权,不妄言,事事退让,是不是正因他已然手握影胤,从不需争?
也许她身边最亲近的随护、最信任的近侍——梅花、杏花、兰花……早就是林枫布下的耳目,他们的沉默、谨慎,那目光中不动声色的敬意,到底是忠于她,还是忠于……他?
也许这些年每一道施政、每一次权衡,根本都是林枫的如臂使指,而她不过是一颗可以随意摆布的棋子?
疑念一起,便似毒藤疯长。
可最令她惊悸不安、心中最不能承受的,是那一个她不敢细想、却止不住地想的问题——
那些本应最温暖的回忆,丈人崖上,林枫轻声教她剑式,掌心相扣,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低语。他一袭白衣,如雪色月光,执剑挡在她身前。他与她合练功法,互相依靠、心意默契……
那一切……若也不过是演出来的呢?
他当时就已为影胤之首,便是先帝密使,那时的一切,是不是只是一场排好的戏码——都只为博取她的信任?
灵萍胸中一滞,几欲吐血,摇摇欲坠,强稳身形,额上冷汗淋漓。
可她又不敢真下这判断——
林枫甘愿为她怀胎受苦,以一身修为为代价,七月孕身,数度生死,不顾咳喘病弱,仍咬牙坚持,哪一天不经摧心磨骨之痛?若说这些都能作假……那世上还有什么是真?
可他从未……从未亲口说过心悦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