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青把图纸放在绣绷上,指给两人看:“师傅,请你看清楚。这波斯猫看起来是白色的,实际上不完全是白色的。最上面一层的白色毛是多种白色,下面每一个位置的暗面都不是一种灰色。不能只简单用浅赭色代表暗面,所有色彩都是要过渡的,才能看出立体感来。再看猫眼睛,要有聪明劲儿,颜色对比要强烈也要柔和。”
陈凤银睁大眼睛反复观看,其实没看出太大区别,只有硬着头皮说:“好像是有一点不一样,白色到深色过渡色少了些,掺针法交叉换色生硬了些。这眼睛,嗯,是不太好看!”
明明大家都没看出差别,陈凤银不敢得罪设计师,就把自己卖了,硬说自己色彩感不好,针法不细腻。
“我也没有只用白色啊,我用了好几种颜色的,我很用心的!”小个子绣工把绣品摔在地上,捂着脸哭着跑出了质检室。
“韦老师,这可怎么办?重做的话,她这个月估计只有一半工资拿。”陈凤银眼巴巴望着设计师,希望她松口。
“哎!”韦青皱着眉头收起了图纸:“已经绣出来的作品别摆在一楼的陈列室,不要署我的名字,找外销单位便宜点卖出去吧!这作品换个人做,找个眼睛准一点的。”
伍红玲趁机推了推文莉君:“这就是韦青老师,全厂绣工最怕她的稿子。质检员主要看针法针脚线头,但是设计师要看形准,还要看是否用绣线表达出了画面的精髓。
精品车间的绣工不仅有荣誉和奖金,因为手艺不精湛被退稿罚款的事也时有发生。多几次不合格,大概率她也待不下去了。”
文莉君盯着地上的绣品,发现波斯猫的蓝眼睛确实像蒙了层雾,再加上身体比较扁平化的刺绣方式。让这只猫看起来像是女儿看的图画书,不像一只真猫!
想起女儿一双明亮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蹲下身捡起绣绷:“猫眼睛或许真不是纯粹的蓝,还应该有光和影的感觉。”
韦青斜睨她一眼:“你是谁?”
“她是绣工文莉君。”伍红玲笑着介绍:“她是从日用品车间刚调过来的高手,曾经在入厂的新员工比赛中拿了第一。当时她用好几种黄、绿、银、粉和各种白色丝线,刺绣出了一支白梅,拔得头筹!她对色彩的感觉应该是不错的。”
文莉君默默瞧了伍红玲一眼,看来她是当初入厂考核时跟着何东妹师傅的人之一。组长看过她的作品,记得她的长处,让她小小地感动了。
“那你是准备向我推荐她来完成这幅波斯猫?”韦青问着伍红玲,眼睛却看向文莉君。
绣工都是要和设计师合作的,韦老师虽然刁钻,但是她对作品的执着精神,文莉君很佩服。“如果韦老师愿意给我个机会,我愿意试试!”
说完,她忐忑地捏紧了手中的笔记本。
面对设计师,绣工都会紧张,韦青毫不意外。
她没有理会文莉君的情绪,而是打开了手中的图纸:“你看看这只猫,你觉得有多少种颜色,会用上多少种丝线?”
这不是日用品车间或合作社常见的图纸,这就是一幅工笔画。蜀绣将就“画绣合一”,稿子基本上全是国画。
画上的白色蓝眼睛波斯猫扭着脑袋盯着一只蚂蚱,似乎马上就要扑了上去。整个画面栩栩如生,猫身上的毛发根根分明。仿佛随着猫咪的呼吸走动,这些毛都会随之摆动。
但这些毛确实不止白色,暗面也不止于淡赭色、灰色。在身体的不同地方,呈现出色彩更加丰富的深浅变化来。眼睛更是精彩灵动,如同会说话一般。
文莉君心中有了数:“这只猫看起来是白色的,但是它的身体在转折处有赭石、橙色、浅赭色、棕灰色的深浅变化大概有二十几种颜色。眼睛大概是八九个色。表层的毛发就算是白色,也有五六种冷暖白色来表达。这些颜色如果穿插得当,应该能呈现出更多变化。”
结构、冷暖、穿插,说话很专业。
韦青收起了画稿:“那文同志,你把你曾经的作品带到我画室来给我看看,我再综合考虑下。”
文莉君还没反应过来,伍红玲已经笑着说谢谢了。能得到韦青老师的青睐,是多少绣工的梦想啊!
对文莉君来说,以前拿着设计图就开始绣花的工作结束了。在精品车间,刺绣前要先和设计师沟通好,知道如何表达她的作品;绣完后要给设计师审核,得到她的认可。
蜀绣是设计师和绣工共同完成的艺术品,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儿。
文莉君赶快去日用品车间找组长赵勇,她的作品完成后都交给了组长,年前完成的蝴蝶旗袍已经送走了。不知道之前刺绣的被面儿枕套丝巾这些东西还在不在厂里。
“哟!这不是文大师傅吗?怎么有空光临我们日用品车间呢?”赵勇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一本《工艺美术》杂志。杂志很大,里面夹着的《故事会》正在讲男女在林间打荤架,他当然舍不得抬头。
礼貌站在他面前的文莉君表达了想找自己作品的请求。
“你的作品,你哪有什么作品,都是工厂的商品,我早就交了。你不是和李主任关系特别好吗?人家连房子都帮你争取了,你去问他呀!”赵勇盯着书,说着阴阳怪气的话。
丁艳梅等人附和着笑起来,似乎赵勇拆穿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听见这种关于男女的谣言当然不忍,一旦不加反对辩驳,就成了默认,将来还会有更难听的话传出来。
文莉君自从和袁鹏干过架,渐渐摆脱了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过去。她不再是一个受气包了!
她伸出手猛地抽走赵勇的杂志,里面的《故事会》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插图上画着男女互相推搡的模样,文莉君捡起来啪的一声拍在赵勇桌上。
“怪不得说话那么难听,原来在看这种书。只有本身思想龌龊的人,才会觉得全世界的男女都是龌龊的关系。你把嘴巴放干净点,让我听见组长在我背后乱说话,还涉及到其他干部,我会找书记评理去!”
“你!”赵勇开了个头,又说不出别的话。这话扯起来,赵勇可不干净。
威胁完赵勇,文莉君冷冷地看向丁艳梅,她才搬来几天,和赵勇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了蜀绣厂。
丁艳梅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专注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