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轮廓清晰,刺绣只需要在轮廓中填色即可,可油画没有明显的轮廓线。韦青建议,先用铅笔在绣布上把外轮廓画清楚。
“可这里面的轮廓怎么办?花瓶上面的颜色区域差别很大,是不是也用铅笔画一下?”文莉君分明看见这镶着金边的蓝绿色花瓶,从左到右起码有五个不一样的色块。
陈星宇没料想一个女绣工能看出色块的差别,他指着花瓶说:“油画和国画不同,国画以主观色彩为主,晕染全看画家的习惯。油画以客观色彩为主,分为受光面、背光面两部分。受光面里有高光和固有色,背光面有反光和环境色,两者之间还有个明暗交界线,所以一个花瓶可能要画出八个色块区域比较准确。”
八个?何东妹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看:“确实,这些色块比较复杂”
文莉君凑近了再看:“陈老师,这亮的地方是不是一个窗户的影子,好像能看见窗户格的日光洒进来,是蓝白色调的。这旁边是光透过窗帘的影子吗?看起来窗帘是黄绿色的。”
“对,亮部有三种光,还有个房间内的反光。”陈星宇对文莉君能看出这么多细节感到高兴。“这个暗部也有多重光线,你仔细看,这是墙壁的反光、这是桌子的反光、这是花瓶金脚底的反光……”
两个人越说,色块分布越多。
“那这个花瓶到底是什么颜色的?”伍红玲看得头晕眼花。
“花瓶本来是青绿色的,但是眼睛看到的颜色更多。西方绘画的习惯就是把眼睛看到的都画出来。这些颜色看起来乱,实际上放在一起的时候,脑子告诉我们,它还是青绿色的。”陈星宇笑了。
这就是油画的奥妙,不光有物体,还有光影和环境的互相影响。要刺绣油画,就要忠实地表达这些细微的变化。
“那陈老师帮忙把花瓶色块都标出来,我试着先绣一个小样。”文莉君找了个手绷递给陈星宇。
陈星宇在桌上到处翻找,好不容易翻出一截铅笔头,还是秃的。和国画画室不一样,油画画室要有多乱就有多乱。文莉君实在看不下去,到隔壁韦青画室取了一支铅笔。
不拘小节的陈星宇接过铅笔,把桌上的瓶瓶罐罐搬开,好不容易找了块干净的布垫上,才细细描画花瓶的模样和色块的位置。
可能是觉得文莉君对色彩把握比较准确,陈星宇最后画了十五个色块区域。
“虽说每个色块颜色不完全一样,但是区别并不大,过渡也需要自然。”陈星宇最后叮嘱。
文莉君收走了手绷,把油画搬到了她所在车间的座位旁边。
虽说还是在大车间里,但作为副主任的她现在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用屏风隔开了组员们的视线。
把油画摆好,把手绷放在绷架上,她从柜子里选丝线。
十五个色块,有相同的颜色,也有不同的颜色,反复比较后,文莉君先把亮面的五个色块,三十种颜色选了出来。开始了试绣,按照色块顺序,一点点刺绣下来。
下午时分,她把绣好的两个色块放在油画旁比较,喊来了陈星宇、崔碧泉、何东妹等人观看。
“感觉不是这个样子的!”崔碧泉形容了一下在苏绣看到的针法。感觉更稀疏一些,颜色过渡更自然一点。
陈星宇也说:“这古典油画就是以轻盈透明为特色的,现在这样绣,有些过于厚重了。像是印象派的油画!”
古典油画、印象派,文莉君都不熟悉。
何东妹和周英的建议落地一些:“我看上次带回来的图册,他们在油画上采用的丝线丝理很清晰,交叉起来能透出不一样的颜色。你试试把线条刺绣稀疏一点儿,层数做多一些。”
“如果这样,那就需要铺一遍花瓶本身的颜色打底,再在不同区域加深。”文莉君摸了摸密密匝匝的丝线,现在的颜色过于鲜亮了,和原稿件柔和低调的颜色不一样。
今天白忙活了,文莉君重新扯了块布,做了手绷,让陈星宇再画了一遍线稿。这次陈星宇没画那么多色块,大概区分了十个左右。“色块太多,过渡生硬。少一点,差不多就行了。”
文莉君收下手绷,有些沮丧。
第二天,她重新辨识颜色,选择了青绿色做底色来刺绣,稀疏的线条铺过三次,再继续加别的颜色。到了下午,看着乱七八糟的色块,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效果。文莉君举起剪刀,拆掉了绣线,不仅没有进展,反而更盲目了。她需要突破现有思维,现有技术习惯,才能做出新作品。
晚上,文莉君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进了工厂。
“文主任,你的信!”龚师傅递给文莉君一个雪白的信封。
这年头公用电话普及,有很多人家里开始安装私人电话,写信的人越来越少,谁会给她写信?文莉君接过信封,封面上右下角,熟悉的字迹分明写着省大的地址。
这是于哲给她的信,文莉君的心怦怦跳了两下。
匆匆回到车间的小角落,文莉君拆开了信封,里面是简短的一封信,还有一张望江公园书画展的门票。
【莉君,你好。算算日子,收到信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复工上班了吧!
上次给您推荐的书画展开幕了,我带绍言参观了一下,展览很不错,学生都不要票,你们母女俩可以去看看。公园里有不少小吃摊位和茶馆,绍言寻得一个卖糖画的摊子。我还记得,丫丫在灯会上转了个小鸟糖画,一直惦记着转条大龙吃。结果后来再去,排队的人太多了。这次你可以带她去买,不排队。
此外,外文书店给我打电话了,说是帮你找到了几本接近的,看你准备选哪一本?如果你准备去书店,可以叫上我,我顺便去取上次订的书。
昨天,我带绍言回去看望我父母,他们很喜欢熊猫刺绣。他听说我认识蜀绣的人,们希望能见一见,说不定想买熊猫绣品……
我和绍言一切皆好,你可无恙?盼回信,等你电话……于哲】
信里拉拉杂杂说了好多,他记得自己的每一件小事儿,没有一句说想念,却处处是想念。没说一句想见她,却一直诱惑着她去见他。
文莉君的嘴角不由挂起笑意,两天来工作上的烦恼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