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蓉城,仍然是闷热的。省大的教师食堂,一溜风扇在墙壁上摇摇晃晃。呜啦啦的扇叶转动的声音,掩盖着少年急促的声音。
“十七岁,也是孩子。”袁锦悦很果断地看着他。“在我眼睛里,你,包括我妈妈、于哲,都是孩子。”
于绍言听到她说的话,十分惊讶,连文莉君也被她看作孩子。“我们,都是孩子?”
“是的,不理智的,感性的,跟着情绪做判断的,都是孩子!”袁锦悦回过脸来,露出自己本来的模样,冷漠、无情、无畏。
看到这样的一张脸,于绍言居然打了个哆嗦。他以为了解袁锦悦,可他连她的外表都看不透。
“为什么?感性、情绪,这不是人自身具备的东西吗?”
“强大的人不需要感情,我也不需要。我根本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袁锦悦看着他,擦干净手,卤猪蹄一下就不好吃了。“我的生命里,除了母亲,谁也不需要。我这一世只为她活着的。”
“不可能,阿姨过得很好,她不需要你为她活着。人都是为自己活着的。”于绍言带着恳求的目光看着她。“我不求你答应我,我只期望你支持我。让我留下,陪着你,照顾你!”
袁锦悦盯着他的眼睛,却没有露出丝毫笑意:“既然你要说感情,行,我们说说看。你虽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你喜欢我什么,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不等于绍言插话,袁锦悦接着说:“儿童时期,你的父母离异,他们都不想搭理你,我曾经和你差不多的经历,所以你愿意和我常常待在一起。时间久了,你把我当作亲情缺失的替代品,或者单亲孩子的共鸣体。
少年时期,因为父母再婚的关系,你和我生活在一起。你想占据主导,我也是,所以我们不是兄妹,更像是竞争对手系。你对我特别关注,特别在乎,所以强化了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不是这样的……”
“青春期,你身边的女孩子很多,只不过她们都是真正的小女孩,所以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可爱、青春、娇憨等等,只有我独一无二的自律、理智、成熟,拥有超过别人的见解与知识。让你不知不觉间觉得我最特别,让你觉得我是最好的。”
袁锦悦一一戳破于绍言心中对她的想法:“这些都不是爱情的真相!你只是总看着我,身边长期有我,所以觉得非我不可。其实于叔叔的做法是对的,我们分开远一点,能让你看清自己,看清未来。”
“我对自己很清楚,我对未来想法也很清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支持你的一切决定,振兴蜀绣。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会证明我自己!”于绍言着急地说道。
“证明什么?”袁锦悦掀开眼皮,轻蔑地看着他。“我想做的事情,你一样都办不到!你是能搞设计刺绣,还是营销宣传,还是拉来资金赞助?”
这些,于绍言听都没听过,他当然,不会。“我可以学!”
“那就等你学成再说吧!到时候,你的想法自然会改变的。”袁锦悦把筷子放进于绍言的手心。“你帮不了我,还要给我添乱,还不如出国去。先吃饭吧,吃完了你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于绍言趁机想去握袁锦悦的手,被她冷漠地抽开了。
她站起身,拎着自己的包:“我就不陪你吃饭了,在外面等你。吃完了一块儿回去,免得我妈妈担心。”
“丫丫,这么多年,你对我,就一点儿都瞧不上吗?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少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如同脆弱的水晶,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袁锦悦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涩。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少年,想起初中三年,很多时候是他骑车载她上学,帮她挡掉了狂热的追求者。想起他在游乐园为她挡风,给她买热茶,为她奔波,为她凶走林薇薇。这些时候,他都曾经让她的心温暖过,温柔过。
可这些记忆里的于绍言不是哥哥,突然变成另一个模样,他想变成她的伴侣。
“于绍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尽量平稳,“我们是重组家庭,在外人眼里,我们就是兄妹。就算没有血缘,这个身份也改不了。我妈和于叔叔好不容易把这个家撑起来,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心思,把一切都打乱。你还是接受于叔的建议,出国去吧,你会在大洋彼岸找到好工作,遇到心爱的女孩子。我会祝福你的。”
袁锦悦说完就离开了,到了小食堂外随便找了个座位,要了一杯橘子汁喝着。
玻璃窗内,于绍言盯着已经没有热气的卤猪蹄套饭,默默流着眼泪。身边来来往往好些人,看他这样都躲开了。
好不容易不哭了,他拿起筷子,随意塞了点食物在嘴里。吃着吃着,他又开始流眼泪,然后一边吃一边哭,眼泪鼻涕都流进了嘴里。
好脏!袁锦悦想站起来提醒两句,可又没有动弹,脚像是灌了铅一般重。就这样吧,分开就好了。
晚风吹过带来了凉意,橘子汁居然是苦味的。
吃过饭,哭过的于绍言跟着袁锦悦回了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文莉君到女儿房间探询:“他怎么啦?”
“没事儿!”袁锦悦笑着隐瞒了实情。“他就是舍不得家,不愿意出国,我给他说通了,他应该会去的。”
“哎,绍言是个可怜孩子,以前没有妈,以后没有爹。我们对他要好一点儿才是。”文莉君摸着女儿的头。
“他哪儿可怜了,有外国的大月亮给他看,有铺着美金的前程等着他。”袁锦悦觉得于绍言不要金钱要爱情,纯属吃多了撑的。
文莉君倒是能理解于绍言,反而觉得女儿一点儿感情都没有,还有些焦虑:“丫丫,话不是这么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有些人在乎事业、有些人在乎钱财,也有些人在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袁锦悦心中除了对母亲的爱和遗憾,好像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感情。她偏转了脑袋:“行吧,我反正更在乎有没有钱。”
“不是这样的!”母亲难得抱住了女儿的肩膀,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丫丫不是没有感情,只是害怕而已,怕喜欢的人抛弃你、欺负你。都是妈妈不好,给丫丫的童年带来阴影了。”
文莉君这番话,让袁锦悦的肩膀僵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