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千月的质问在血腥味中回荡。她暗暗盯着皇帝握刀的手指,那手指骤然收紧后又缓缓松开。他果然动了杀心。时间被拉长,每一息都像在刀锋上滚动。杨万年没有立即回答。他歪着头,审视地打量着,嘴角一点、一点地向上勾起。“皇姐,”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在哄孩子,“你说什么呢?”他松开匕首,任由它“哐当”一声落在桌上,对着杨千月张开双手,展示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向前走了半步。“皇姐,你怎么会这么想?”他眨了下眼,睫毛上还沾着一点虎血凝成的暗红,“你是朕唯一的亲姐,朕怎么舍得杀你。”这话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杨千月浑身冰凉,本能地往后挪了挪身子,牙齿直打架。他这是要什么?更深的玩弄和折磨?自己不过是那只雪虎。随时可能因为冒犯,被他杀了。杨千月心中一片冰冷,残存的亲情彻底消失殆尽。“可是皇姐,”杨万年的语气忽然一转,带上一丝委屈和困惑,像个真心求教的弟弟,“你刚才说要死给朕看……朕听了,心里好难过。你不信朕?”他蹲下身,与瘫坐在地上浑身战栗的杨千月平视。那张沾血的少年面孔近在咫尺,眼底翻涌着某种令人看不懂的黑暗情绪。“朕都告诉你实话了。孟节是自己找死,朕烧了他,一了百了。皇姐为什么还要这样?”他伸出手,似乎想替杨千月擦泪,指尖却在触及她脸颊前停住,上面还沾着黏腻的血。“还是说……”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只有两人能听见,“皇姐觉得,朕烧得不对?嗯?”杨千月浑身的血液冲向了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弟弟,那双眼睛里没有亲情,只有一种探究的、带着残忍兴味的审视。胸口处一阵绞痛。杨千月痛得惊呼一声,捂在上面。原主那份被骄纵宠溺养出的、近乎本能的委屈与伤痛,如同冰封下的岩浆,在这一刻找到了裂缝,轰然喷发!“啊——!!!!”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嚎,从她喉咙里迸出。不是算计,不是表演,是原主对亲情撕破脸的悲观绝望。她……感受到了。那迟来的、灭顶的剧痛。属于原主对皇弟的那份血脉亲情。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蜷缩着身子,剧烈地抽泣着,浑身颤抖不已。“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她哆哆嗦嗦,支离破碎。用尽力气抬起头,望向那个俯视着自己的面庞。问出了那句原主灵魂深处最痛的绝望:“我是你姐姐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如此狠心?为什么啊!!!”这质问里没有对皇权的挑战,只有被至亲之人亲手推入地狱的痛苦心碎。原主的本能让她几乎就要扑上去对皇帝撕打哭喊。可穿越者的理智警告她:她不能。他在极限施压,在测试她的反应。测试她有没有撒谎,有没有臣服。测试她有多深沉的心机……还剩多少“姐姐”的样子。皇帝要的就是她崩溃,惶恐,不敢反抗,乖乖地做个养在笼子里的宠物。杨万年对皇姐的反应十分满意。对了,这就对了。这才是被彻底摧毁后,应该有的样子。不是冷静,不是隐忍,而是这样彻底的、丑陋的、动物般的崩溃。杨万年伸手去摸杨千月的脸,却被对方避开。杨万年没有动怒,反而笑了,手指划过杨千月的下颔线,危险而轻浮。“皇姐这是怕了朕?还是恼了朕?”“臣姐……不知道。”杨千月感觉自己仿佛灵魂出窍,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是另一个人,“臣姐只是……只是这里好疼,也好害怕。”她抬手,按在自己心口上,眼泪无声地滚落,完全不能自控。“疼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她看向杨万年,悲声道,“皇弟,你就告诉姐姐……该怎么做,能让你开心,姐姐就怎么做。”交出判断权。交出反抗意志。伪装成可以随意操控的样子。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通过测试的回答。不是争论对错,不是哀求,而是示弱到极致,并将“绳索”递到对方手中。杨万年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盯着杨千月看了很久,久到林福和如意跪在地上几乎要窒息。然后,他忽然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有一丝真实的……失望?“皇姐你错怪朕了,朕只是觉得皇姐为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要死要活不值得,朕这是为了你好。”杨万年撇撇嘴,站起身,用干净的衣襟擦了擦手上的血,动作随意得像在拂去灰尘。他转身走回软榻,懒洋洋地靠回去,恢复了那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看来皇姐是真伤心傻了,根本看不清楚,到底谁才值得在意。”,!他挥了挥手:“行了,起来吧。跪着像什么样子。闹了这么一番,不就是想给他收尸吗?严睿那儿还有一捧灰,要不要随你。”杨千月缓缓起身,动作十分僵硬。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轻飘飘的:“不过皇姐,出了这个门,就好好在你的公主府里‘养病’。没事……别总想着往外跑,更别想着去见什么不该见的人。”他的目光掠过杨千月,落在她身后的虚空,意有所指。“皇姐向来知道,朕的脾气不好,容易烦躁。今天看在皇姐这么难过的份上……就算了。”他笑了笑,“再有下次,朕可就真要生气了。”杨千月泪眼婆娑地望着弟弟,迟疑了片刻后,以头触地,声音酸涩。“臣姐……谢皇上恩典。”杨万年托腮笑道:“人死都死了,惦记也无用。皇姐还年轻,日子长着呢。朕回头让内务府给你再挑挑,选几个更懂事、模样更出挑的送你府里去,保证比那孟节……会伺候人。”他将“伺候人”三个字,说得慢而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杨千月凄然地笑着,声音轻如鸿毛,“谢陛下恩典。”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如玉搀扶起来的,怎么跟踉跄跄走出香凝宫的。直到走出香凝宫,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略微散去。冬日寒风一吹,杨千月剧烈地颤抖起来,弯腰吐了一地。“殿下,您的手好冰……”如玉带着哭腔低声道,细心地替杨千月擦掉嘴边的污迹。杨千月推开她的手。低头看着还在颤抖的手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替暴君包扎时,触碰到他皮肤的触感,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让她更加作呕,吐得眼冒金星。暖轿等候在旁。陆炳立在原处,身姿笔直如松,目不斜视。当杨千月扶着如玉的手跌跌撞撞地经过时,他垂眸行礼,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或眼神。杨千月亦是如此。皇帝最后的警告绝非空话。此刻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轿子起行,碾过宫道。轿内,杨千月缓缓闭上眼,将所有后怕、愤怒、恶心与冰冷的杀意,死死压入心底最深处。挫骨扬灰……西市口……一幕幕画面和话语在脑中翻腾。虽然那不是真孟节,却一样杀人诛心,令人憎恶发寒。往日的温情脉脉,今日在绝对的权力面前,被彻底撕碎。下面露出的,是赤裸裸的、你死我活的搏杀场。良久,杨千月睁开眼,眸中恢复深沉的平静。杨万年。她在心底,用最平静的语气,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你真该死。这个念头不再是一闪而过的情绪,而是一种被确认后的信念。不仅仅是为了自救,不仅仅是为了复仇。而是因为——这样的怪物,不配活着。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本身就是对所有人生存的威胁。可笑的是,她一直在对付李泽厚,压根没有想过对付自己的亲弟弟。穿来后发生的一切给她一种幻觉。皇帝是信她爱她的。她甚至想过用手段推行一些利民的政策,让弟弟逐渐醒悟成为一名明君。自己未必要夺权上位。又或者到时候把弟弟软禁起来,尊为太上皇,给他荣华富贵。她没有想过要他死。杨千月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感到了沉闷的痛意。那里,很冷,也很硬。今日,他逼死了他姐姐。活着的叫“杨千月”。:()长公主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