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逢怜想都没想就接住了倒下的她,看着怀中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的人,一种久违的心慌意乱攫住了他。
凝雨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反复打量,终于按捺不住追在他的身后,愤怒质问道:“应逢怜,她是谁?你怎么和一个凡人厮混在一起?!”
应逢怜没有理会她,将臂弯里的人往怀里拢了拢,顺势打横抱起,快步朝林子深处的小屋走去。
一直隐匿在旁的空青现出身形,快步跟上,朝他伸出手:“主上,让我来吧。”
应逢怜却没有将怀中人让出的意思,脚步不停地吩咐道:“去附近城池,带个医修过来。”
空青动作一顿,迅速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低声应道:“属下这就去。”随后领命匆匆离去。
应逢怜走到小木屋前,抬脚踹开紧闭的房门,抱着颜悬昭径直入内。凝雨还想跟上追问,差点被猛然关上的门板拍中,被拦在了外面。
他无视了背后愤怒捶门声,将颜悬昭轻轻放到了屋内唯一的床榻上。将人安置好后,他第一时间探向她的脉搏,发现她因灵力使用不当、透支过度而造成了内伤。
他略一思忖,便了然了她受伤的缘由,眉心不由得蹙起,“学了一些皮毛,就敢胡乱驱动阵法……”
他轻轻地捏住了颜悬昭的下颌迫使她张开嘴,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颗丹药,放入她的口中,助她稳住紊乱的灵脉。做完这些后,他便在床沿坐下,静待空青归来。
看着她躺在那里了无生气的模样,应逢怜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夹杂着烦躁的无名怒火。他第一次觉得空青办事效率如此低下,恨不得即刻亲自出去抓个医修过来。但他一旦离开,凝雨就会对她不利。
她醒着时总有些吵闹,可眼下这般过分安静的样子,却更让他心乱难安。
说实话,他不想再见到她,一点也不想。只要她在,他总是难以避免地被扰乱心绪,做出一些自己都觉得荒谬的举动。
他不由得倾身,仔细端详起她的面容,一个念头突兀升起:她莫非是魔?
一种乱人心智、引诱人沉沦的魔。若非如此,又如何能解释他一靠近她,就会心绪紊乱,不知不觉地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怎么会被一个凡人所困扰呢?她一定是魔,一个手段高超、他前所未闻的魔。
可审视良久,他也没从她身上找出任何属于魔的特征,也感知不到丝毫的魔气。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恼,恼意之中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明的慌乱。
以往这些可疑的、扰乱他思维的东西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除掉。他们的恐惧贪婪、谎话连篇、别有图谋都让他感到无比厌恶。
她与他们似乎并无不同,甚至身上有更多说不通的可疑之处。可偏偏,他生不出杀意。每次念头升起,总会因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消散。
床上的人忽然轻咳了两声,眼睫颤了颤,缓缓转醒。她睁开迷蒙的双眸,在看清他的那刻,嘴一撇,以惊人的速度蓄起了泪水。
紧接着,她如同鱼一般猛地扎入他的怀中,双手死死环着他的腰不肯放手,将脸埋在他胸前,边哭边抽噎道:“别丢下我……”
应逢怜怔愣了片刻,身体先于意识,已抬手回抱住她,心中反复翻涌着一个念头:好生厉害的魔。
———
长大后的颜悬昭很少哭。因为多次哭泣无果后,身体就自然而然地放弃了这个选项,时间一久麻木得连眼泪都不会分泌了。
其实,泪水也并非无用。最起码,幼时同院的孩子会因为哭闹获得多一颗的糖果。同学会因为难受落泪,获得大家的关怀和问候。同事因为工作过多而崩溃流泪,从而获得了一部分工作的释免,而这部分多出来的工作会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不会哭闹的颜悬昭身上。
不是眼泪无用,只是颜悬昭的眼泪无用。
她也曾哭过,哭着哀求爸爸妈妈别不要她,哭着求他们不要欺负她。但哭多了,她发现她的哭只会换来别人的厌烦和冷漠,不流泪或许还能维护一下最后的尊严。面对伤痛与挫折,她渐渐学会了用无所谓或者自嘲的方式去化解,好像不在乎了,疼痛就能减轻几分。
她在昏昏沉沉里再次梦见了抛弃她的养父母,梦见那个拉她出泥淖,却陡然消失在她生命中的人。她奋力追赶,却在即将要抓住他们衣袖的那刹那——
她猛地睁眼,对上了应逢怜复杂的目光。也许是病痛削弱了心防,所有压抑的情绪骤然决堤。冲动之下,她顾不得眼前是谁,只死死环住他的腰,仿佛一松手,这片刻的依傍也会消失。
颜悬昭埋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一边觉得自己好丢人,一边却止不住泪水的汹涌。她的理智告诉她,该停了,不要再哭,惹他厌烦,可她却眷恋怀抱的温度,不舍得离开。
原来,魔的怀抱也是温暖的。
直到感觉到背上那只手,生疏地轻拍起她的背,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近乎贪婪地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怀抱,放纵着自己的情绪。
等最初那股崩溃的情绪过去了,颜悬昭的眼泪也渐渐止住。她却依旧保持着埋头的姿势,不敢动,更不敢抬头。她不知道魔头为什么会纵容着自己发泄情绪,理智回笼后只剩不知所措的尴尬。
更要命的是,她哭出的眼泪鼻涕弄脏了他的衣襟,要是他发现了,她命休矣……于是乎,她偷偷伸出手擦拭他一塌糊涂的衣襟,试图在他发现前“毁尸灭迹”。
可没擦两下,手腕便被他捉住了。头顶传来了他恼怒的声音:“颜悬昭,你是色鬼投胎么?总是这般动手动脚!”
颜悬昭:大人我冤呐!
她正要开口辩解,屋外却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她:“主上,人带来了。”
——
医修战战兢兢地收回搭在颜悬昭腕上的手,飞快瞟了眼屋内神色各异的几人,低下头,声音发颤:“这、这位姑娘灵脉已得调护,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辅以温和丹药滋补,便可痊愈。”
说罢,他又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询问道:“那么……各位大人,可以放在下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