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浸透了流云城边缘的荒芜。荒废茶棚在月光下投出扭曲狰狞的影,像是垂死巨兽嶙峋的骨架。
凛月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已感觉不到地面的冰冷,也听不见远处城中的喧嚣。
她的世界正在从边缘开始崩解。
那枚从幽萝手中换来的丹药,如同用谎言编织的蛛网,看似暂时兜住了她濒临破碎的身体,实则每一根丝线都在悄然收紧,勒入血肉与神魂深处。虚假的平静之下,玄冥冰焰与“同源引”毒素积蓄的力量,已达到了某个临界点。
起初只是细微的耳鸣,像是隔着厚厚冰层传来的、遥远的潮汐声。
然后,视野开始出现重影。破败的茅草顶棚在她眼中分裂、叠加,月光碎成无数惨白的菱形光斑,旋转、坠落。她用力闭眼再睁开,眼前却骤然炸开一片猩红——不是血,是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暴戾色彩,源自冰焰最核心的毁灭欲望。
“呃……”
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凛月猛地弓起身体,双手死死抠住胸口衣襟,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仿佛有无数冰针从心脏内部炸开,顺着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脉疯狂穿刺,所过之处,不是冻结,而是燃烧——一种冰冷到极致、反而灼烧灵魂的诡异痛楚。
玄冥冰焰,失控了。
不是外放,而是内向的崩塌与焚烧。
她能“看”到,自己体内那原本如臂使指、虽暴烈却有序的幽蓝色冰焰本源,此刻正被一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粘稠如沥青的漆黑毒素污染、侵蚀、激怒。那是“同源引”被丹药强行压制后的疯狂反扑。两者在她的经脉丹田中激烈绞杀,每一次碰撞都像是有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她的神魂上。
汗水早已流干,取而代之的是皮肤表面渗出的、带着暗红血丝的细密冰珠。她的体温在急剧下降,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霜,可体内却如同有岩浆奔流,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记忆的碎片不再仅仅是画面,而是化作了实质的酷刑。
她看见自己将续魂莲的药力渡入沈清弦口中时,对方苍白嘴唇无意识的翕动;看见幽萝将紫星海棠簪入她发鬓时,远处石柱后那抹骤然僵硬、继而决绝离去的青影;更看见在妙音阁废墟中,沈清弦用染血的后背为她挡下冲击波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连痛楚都无法掩盖的……某种深埋的情绪。
那些被她遗忘、误解、辜负的瞬间,此刻变成了带倒钩的锁链,缠缚着她的心脏,随着每一次心跳狠狠拉扯。
“不……不是……”她破碎地喘息,试图否认那些随之而来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悔恨与自我厌弃,“不该……是这样……”
她应该恨幽萝,恨那个将她玩弄于股掌的毒妇。
她也确实恨。
可更深、更尖锐的恨意,却是指向她自己。
恨那个轻易相信谎言、接受忘情咒的自己。
恨那个在沈清弦默默付出时,给予冷漠与伤害的自己。
恨那个即便恢复记忆,依旧懦弱无能、只能远远看着、连靠近都成奢望的自己。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低吼从她齿缝中挤出。
周身的空气猛地一滞,随即以她为中心,肉眼可见的霜白色寒潮轰然扩散!所过之处,地面、杂草、倾颓的木梁,瞬间被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闪烁着幽蓝暗光的坚冰!冰层并非静止,而是在微微蠕动、生长,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有生命在汲取她的痛苦与毁灭欲而滋生。
茶棚的残骸终于承受不住,在一阵令人心惊的呻吟后,轰然坍塌了一半!碎冰与朽木纷飞,露出凛月蜷缩在冰核中的身影。
她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两团燃烧的幽蓝火焰,再无半点属于“凛月”的理智与情感,只剩下最纯粹的、源自玄冥冰焰本源的暴戾与冰寒。长发无风狂舞,发梢凝结着冰凌,玄衣猎猎作响,表面覆盖着不断增厚的冰甲。
冰焰正在从内而外地……吞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