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绛从五岁就被卖到牡丹坊,因为那年饥荒,因为她小时候生得比姐姐好看得多。她一直在牡丹坊里接受训练。从舞蹈,到歌曲,再到诗书典故。
所以,她对原本的家没有太多印象。
她只知道父母都是农人,姐姐跟着他们种地。在她九岁那年,就听说父亲病死了,剩母亲领着姐姐过日子,而今年,她十四,她又听说母亲也因病亡故。
姐姐找到她,说要带她离开,但她理解不了姐姐的坚持。
绛娘知道舞女低人一等,是下九流,毕竟之前来教她的乐师,还有坊里的汉子,几乎都会用赤裸得可怖的眼神盯着她,甚至当面说些她不太懂的话。
倘若面对良家女子,他们是决计不敢的。还有七八岁的女孩子好奇地来过牡丹坊门口看里面的人,却被母亲捂着眼睛拽走了。
那位母亲会骂道:“这些莺莺燕燕的玩意都是不正点才学的!”
绛娘不懂,她只知道她学了一首又一首的曲子,跳了一支又一支的舞曲,有破阵鼓乐战四方,有缠绵情谊水缱绻。
她私心认为这些歌舞并不下贱,反而藏着一个个美丽的生命、辽阔的心魂、奇异的故事。
因为热爱生命、心魂与故事,她自小就偷偷看过很多坊里的舞姬献舞。
红绫拨出,广袖长璎,很漂亮。
年幼的她不自觉向往舞台,但也不禁会问老妈妈:“为什么哥哥姐姐们献舞后没几个月就找不到了?”
老妈妈却会笑眯眯地告诉她:“他们是去更漂亮的舞台起舞。人家就像是戏曲里的角儿一样,只要你跳得好,不就成了人物。人物嘛,自然是要走的。”
颜绛,不,绛娘对老妈妈的话深信不疑。
她相信自己能够表现得出彩,比坊里其他人都好。可以成为人物。
*
当夜,牡丹坊上下满座,坊内的乐师全部到场,弹琵琶的,弹琴的,吹箫吹笛子的,都在。
月上柳梢,曲意逢迎;红烛高楼,花莲贵客。
而舞台的正中央,第一次亮相的绛娘身穿九缎绫罗红丝绦,面画朱砂花钿,足覆银铃。
鼓声响起,琴筝拨风,她便直接裹挟着红绫飞起,舞姿矫健,绸缎翩跹。九天仙子下红尘,莲步轻移牡丹开。
但是,绛娘并没有等来太多赞赏的目光。
台下人一个个目不转睛,宛若在看个什么珍禽异兽,尤其是坐在最上首的老太监,那双昏黄的眼睛竟然瞪大了,直勾勾的,好似剜肉剔骨的刀。
以前,如果遇到这种目光,老妈妈也会保护她,不让那些汉子靠近。
可现在,老妈妈就坐在那个老太监的身边,不停地笑,但绛娘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明明她期待这个巨大的舞台期待了好多年。
她努力的学舞,学曲,力求将每一个动作都跳得完美无缺,矫健美丽,然而,当她真的登上了这个舞台,被上千人一起观舞这一刻,她却感受到了深深的惶恐。
说不清道不明。
周围的人影在笑,乐师指尖的曲调也愈发靡靡,矫健在变得柔软,绚烂在变得多情,台上的人儿终于茫然了,但也还是坚持跳下去——为了一个完美的演出。
人影慢慢地消失,而舞姬却在力竭之后喝了茶水,昏倒中被抬到了后院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