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来很漂亮,虽然很少见到。
她的手掌宽而厚实,布满老茧和洗不净的黑色皲口,抚摸我脸颊的时候,会刮得皮肤生疼。
她有一个喝酒赌博的丈夫,输了钱就打她。
在简宁有限的记忆里,家是一场场恐怖默剧的发生地,因为妈妈不会说话,剧情再激烈也是无声的。在那些黑白默剧里,唯一的色彩是红色,在客厅,在厨房,在任何一个赌鬼存在的角落。还小的时候,简宁被妈妈护在身后,眼里只看得到那些红,长到十岁,他已经可以抄起凳子和赌鬼对打,可他仍然护不住妈妈。
他无数次劝说妈妈跟他离开,他很乖,不用吃很多饭,也会很快长大,干活养活自己和她,可妈妈总是抱着他摇头,沉默不说话。
十三岁,他终于说动妈妈一起逃离赌鬼,他们到城里安了新家,房租很贵,妈妈要打好几份工才能支撑,他白天趁着妈妈出门,到好心的餐馆大叔那里帮忙,晚上把食物带回家,谎称是自己买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餐馆大叔还时不时会给他一些钱,加上攒下来的饭钱,数目越来越可观,那时的简宁以为未来充满希望。
直到妈妈发现。
因为他的手在餐馆烫伤了。
那天晚上妈妈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第二天起床,简宁就找不到她了。他一路找,一路找,找回赌鬼住的地方,终于找到妈妈,只是,她再也不会呼吸了。
简宁记得,那是个大雨侵袭的夜晚,温度很低很低,和妈妈僵硬的身体一样……低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切实感受到那种刻入骨子里的寒冷潮湿。
话在记忆里埋了太久太久,带着岁月沉积起来的深重和凝滞,出口都断断续续。
徐淞原听着,只觉心脏都被反复锤踏,痛得无以复加。他一直都知道,简宁身上藏着很多故事,也猜测过故事不会很乐观,可是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沉重。
多痛啊,那时候的简宁,得有多痛啊。
徐淞原嘴唇张了又合,开口却只剩苍白安慰:“过去了……已经过去了简宁。”
覆在眼睛上的手在颤抖。
简宁想,是在为我而痛吗?
他摸索着,抓住徐淞原的手腕从自己脸上移开,目光微动,看清徐淞原的脸,看他此时此刻为自己心痛的眼睛。
“徐淞原,别为我伤心。”简宁反而安慰他,“凶手已经下地狱了。就在同一天,从五楼窗户跳下去,砸到了水泥地上,我亲自下去确认的。”
“死得特别惨。”
徐淞原呼吸停滞。
“他死了,我只觉得痛快。”简宁笑起来,自虐一般,“我只是……”
只是,有点想妈妈了。
那笑起来似弯月的漂亮弧度,此刻却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进徐淞原的心脏。
别笑了,简宁,不要再笑了。
徐淞原无声呐喊,神经都开始刺痛,他想说话,却忘了怎么发音,只一味死死地抱住简宁。
可他明明已经抱得很紧很紧了,为什么怀里的人还是遥不可及,他仓皇抬头,看见了时光尽头那个孤立无援的小男孩。
是简宁啊。
为什么要是简宁啊?
“徐淞原。”
“……在。”徐淞原努力挤出声音回应,“我在。”
简宁仰起头,向他确认∶“我们会胜诉吗?晓妆会自由吗?”
话落,如晴天霹雳,徐淞原表情瞬间空白。
他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带着一种难言的恐惧∶“简宁,庭审昨天就已经结束了。”
“……你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