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川乱步话语中惯有的、略带夸张戏剧性的描述成分,他再清楚不过。
那位名侦探总是喜欢用这种仿佛在讲述童话或怪谈的语气,来包装他那些锐利到可怕的洞察与推理。
但这并不妨碍某些晦暗的、黏稠的、如同沼泽深处咕嘟冒出的腐败气泡般的念头,在他那片早已荒芜的心底,不受控制地悄然滋生、蔓延、交织。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那个冰凉的金属物体。
他的手机。
指尖触及屏幕的瞬间,屏幕仿佛感应到什么,无声地亮起了一瞬,一条来自某个特殊加密渠道的自动简报提示,如同幽暗水底的磷火,一闪而过。
简报内容极其简洁,只有一行代码般的文字和一组坐标:
【区域:港区三丁目及周边。检测到关联信号:“波本”(Bourbon)。活跃度:低→中。关联事项:未知。建议:保持观察。】
而公园东侧,银杏树初萌的嫩叶在午后的微风中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
安室透。
或者说,降谷零。
他背靠着一棵树干粗壮、树皮沟壑纵横的古老银杏,姿态松弛得近乎慵懒,手里拿着一份完全摊开的《横滨经济新闻》,目光似乎正专注地停留在某个关于港口贸易关税调整的财经分析专栏上。
这个男人戴着一顶不起眼的深灰色鸭舌帽,帽檐压得恰到好处,既能遮挡部分面容,又不至于显得可疑。
一副平平无奇的黑框平光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棕黑色的眼眸低垂,掩去了所有锐利的光。
身上套着一件布料普通的深蓝色休闲夹克,整个人彻底融入了春日公园里随处可见的、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普通上班族形象。
这是“波本”的完美伪装。
然而,在那份看似随意的姿态之下,他的视线每隔五到七秒,就会以极其自然、仿佛只是阅读疲劳时活动眼球的幅度,精准地扫过前方约十米处、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那张空置木质长椅。
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整。
从昨天收到那个神秘纸箱、指尖触及那朵已然干枯却仍带着微妙香气的白色小苍兰开始,他就在大脑里,反复推演、模拟了这次会面的无数种可能性与变数。
是组织内部,来自朗姆或琴酒的又一次忠诚度测试?
一次精心布置的、观察他面对“可能与港口Mafia有关联的未知女性”时反应的陷阱?
是公安内部,其他尚不知晓的秘密线人或特殊部门,因某种紧急事态而采取的、绕开常规联络渠道的非常规接触?
还是某个不知名的、嗅觉灵敏的第三方势力,试图与他这位游走于黑白之间的“波本”进行一场高风险、高回报的情报交易?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成真,都意味着极高的风险与令人不安的不确定性。
如同在黑暗中踩着看不见的钢丝前进,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但他依然选择了赴约。
不仅仅因为那朵干枯的小苍兰与“漩涡”咖啡馆昨日那束“礼物”之间清晰到刺目的关联性。
不仅仅因为“雾岛莲”这个名字本身。
更因为那种如影随形、日夜纠缠、却始终找不到确切源头与逻辑解释的悸动与牵引。
它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另一端系在他灵魂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此刻正被某种力量缓缓拉动,发出无声却不容忽视的共鸣。
他需要答案。
哪怕追寻答案的道路本身,可能就是一个更加精巧、更加致命的陷阱。
午后两点五十分。
长椅依旧空荡,只有一片被春日微风过早吹落的、边缘微微卷曲的银杏嫩叶,孤零零地躺在被阳光晒得发烫的深色木条上,像一枚被遗落的、小小的书签。
两点五十五分。
一位头发花白、衣着整洁的老妇人,牵着一只系着粉色蝴蝶结的白色贵宾犬,慢悠悠地踱步过来。
她在长椅上坐下休息了大约五分钟,从手提袋里拿出小块的宠物饼干逗弄着依偎在脚边的小狗,对着它低声说着温柔的话语,然后才慢悠悠地起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另一条林荫小径的尽头。
三点整。
秒针划过表盘最顶端的位置。
无人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