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星感到自己浮在什么表面,忽而又觉得沉在什么底部,时而重时而空,后来意识到,那是一片黑暗,浑然一体、无法逃脱的黑暗。
手脚很冰,这让祁星想起初到H国的冬天。
他仍记得那天,飞机舱门一打开,暴风雪呼啸着灌进来,狠狠将他推搡得后退几步,像是激烈抵制他的来临。
祁星漠然地想,不欢迎他没关系,他压根也没想来。
但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他的勇气、力气、良心都在三个小时前那场失败的逃机中用光了。
颈静脉上的镇定剂针孔还在隐隐作痛。
他是为什么事非要回去不可?
在没有时间的黑暗里漂浮了一辈子那么久,祁星终于模模糊糊地记起来。
程素。
哦,程素。
这个名字甫一出现,那经年不散的黝暗中出现了一点萤光,海浪的声音从很远处拍打过来,眼前的黑茫潮水般退去了,祁星看见一轮皎洁的月亮。
程素。
程素。。。。。。
知道程素是在2011年,那一年,程素火得一塌糊涂。
这个15岁的唱跳歌手一经出道就锋芒毕露,俘获了各个年龄段的粉丝,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他的广告,程素这个名字简直就是少年人的社交货币,随便你说点关于他的什么事,就能和一大群不相识的男孩女孩围在一起尖叫不止。
那群泛滥着青春活力的中二少年之中并没有祁星,当同龄人在阳光下无忧无虑地成长时,祁星已经在一次次毒打下学会了装出甜蜜乖巧的模样,游刃有余地和暗夜里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们调情。
男人心满意足的离开后,装修漂亮的小房间里的冷气混合着着独属于男性的腥膻气味,祁星悄无声息地仰躺在床上,未关严实的帘缝中射进来一道明晃晃的月光,映着他美丽无暇的脸庞,只可惜那双深紫色的瞳孔像是蜡笔涂上去的死硬圆点,宛如一个做工精美却没有生气的仿真娃娃。
月影移了几番,祁星在幽冥中摸索着爬起来,拉开房门,客厅里如雷的鼾声顿时清晰响亮起来,电视机的光在黑暗中闪闪烁烁,映出沙发上一个烂醉的身影,那是祁星称为父亲的男人。
而另一扇卧房的门也紧闭着,里面一个被祁星称为母亲的女人正在酣睡。
茶几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酒瓶,一盘外表新鲜实则不知放了多久的苹果呆在桌子边缘,果盘不远处躺着一把粘着脏污的水果刀。
祁星站在门口静静伫立片刻,将目光从刀上移开,看向电视。
荧幕中重放着某个晚会,程素被数不清的灯光和呼喊簇拥着,抱着一把吉他,清贵的眉眼低垂,弹唱着一段旋律。
程素的声音让祁星产生一种独特的感觉,似乎他离人群很远,离自己很近。
祁星没有听完那首歌,他上前关了电视,关掉了太过刺眼的明亮,朝卫生间走去。
绵延不绝的哗哗水流声中,祁星慢条斯理地一遍遍漱着口,再一遍遍用香皂搓洗已经洗得泛红的手。卫生间仍没有开灯,黑暗中,祁星轻轻哼起方才听过的那段旋律。
“你笑我腐烂了腐烂了
可我还想鲜活想快乐”
祁星陷落在腐烂发臭的淤泥中,却仍然无法阻拦地抽条成了一个风流艳丽的美少年。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沾染着那些衣冠楚楚的体面人士不能见光的欲望,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那对他称之为父母的男女阻拦着,至今没有让肮脏的罪恶进入他的身体中。这并不是因为他们还留存有零星的人性,而是他们觉得,再等等,肯定还有更好的价!
终于,他们等来了心仪的价格。
祁星犹记得那个傍晚,他的母亲兴高采烈地妆扮着他说:‘50万啊!,一个晚上50万,老天呦,真是赚大发了!’而他的父亲醉醺醺地给了他一巴掌:‘别用那种眼神看老子,你这种烂货能卖50万,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