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文学

协同试运行与过往的幽灵（第1页）

双手交握的瞬间，像按下了全新的启动键。旧有的程序被优雅终止，新的“协同算法”进入试运行阶段。没有盛大的宣言，没有戏剧化的转变，一切在一种近乎技术调试般的冷静与专注中悄然开始。

陆止安调整了行程，在原定计划上额外停留一周。这对他而言，是极其罕见的“资源重分配”，意味着他认可这次“协同”的优先级极高。他们没有搬回曾经的实验室旧址，那里承载了太多关于规训与惩罚的记忆烙印。而是在创新中心附近租用了一个临时的协同工作空间，明亮、开放、中性，象征着全新的开始。

第一天，气氛带着微妙的试探性。他们并排坐在宽大的智能工作台前，各自面对高性能终端。第一个协同项目，是周予安正在攻坚的一个关于“可解释AI模型在复杂系统中因果推理”的难题。过去，周予安会独自啃下硬骨头，最多在突破后与陆止安进行成果同步。现在，他尝试践行“协同”。

“关于反事实推理的稳定性，我卡在这个收敛性证明上了。”周予安将问题区域高亮，语气平静，如同向一位资深的技术合伙人请教。

陆止安侧身看向他的屏幕，目光精准地扫描着复杂的数学符号。他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提出一连串尖锐的提问，如同最严苛的代码审查（CodeReview）：“假设条件是否充分？边界情况是否遍历？你尝试的引理三，其适用前提是否与你的问题域完全匹配？”

他的语气是纯技术性的，甚至比以往更加冷静，刻意规避任何可能引发调教或惩罚联感的情绪色彩。这是一种有意识的“去历史化”处理。

周予安没有丝毫退缩，流畅地应答，展示自己的推导过程和遇到的瓶颈。他们之间的交流，密集、高效、纯粹围绕技术逻辑展开。偶尔有争论，但都控制在就事论事的范畴，更像两位顶尖学者在切磋，而非导师与学生的指导。

几次下来，周予安发现，陆止安不再像过去那样直接给出“正确”路径，而是更倾向于引导他自行发现漏洞和优化方案。这是一种真正的“协同”，而非单方面的“灌输”。陆止安在实践他的承诺——将周予安视为平等的合作伙伴。

然而，过往的幽灵并非轻易就能驱散。在一次关于算法取舍的激烈讨论中，周予安坚持己见，陆止安则认为其方案存在潜在风险。争论到关键处，周予安因为情绪激动，语速加快，下意识地做了一个习惯性的、快速摸向耳垂的小动作——这是过去他面对陆止安质询，感到压力巨大时常有的无意识动作。

陆止安的话语戛然而止。

周予安也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动作和空气中瞬间凝滞的气氛。他手指僵在半空，一丝熟悉的、源自生理记忆的紧张感掠过心头，脖颈后的皮肤微微刺痒了一下。那是躯体化反应对旧有惩罚场景的条件反射，即使理智明确知道惩罚早已成为历史。

陆止安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周予安那只僵住的手上，眸色深沉难辨。他沉默了几秒，那沉默仿佛有重量，压在周予安的心上。

然后，陆止安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缓缓地、极其克制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不是指向屏幕，而是轻轻地、用指关节碰了碰周予安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的手腕。触感微凉，一触即分。

“你的心率提升了。”陆止安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不再是质疑的语气，“暂停五分钟。去窗边，深呼吸三次。”

这不是命令，更像是一个基于生理信号观测的、冷静的健康建议。但在这个特定情境下，这个举动充满了复杂的象征意义。它既打断了可能滑向旧模式的危险倾向，又用一种极度克制的方式，传递了一种超越技术层面的关注——他在关注周予安的身体反应，而不仅仅是逻辑对错。

周予安怔住了，手腕被触碰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那一丝凉意。他依言起身，走到窗边，做了几次深呼吸。秋日的凉风拂过面颊，让他冷静下来。他意识到，陆止安也在努力，努力地“去编译”那些根深蒂固的旧“代码”，尝试用新的指令集与他互动。

五分钟后，他回到座位，心情已恢复平静。

“继续吧。”周予安主动开口，将话题拉回技术本身，“我重新审视了边界条件，认为你的顾虑有道理。我们可以尝试增加一个守护线程来监控潜在风险。”

陆止安微微颔首，没有对刚才的插曲发表任何评论，直接切入了技术细节的讨论。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只是一次正常的内存清理。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微小“碰撞”与“调适”时有发生。有时是周予安下意识地沿用旧有的汇报习惯，有时是陆止安脱口而出的、过于尖锐的评语。但每一次，他们都能以一种近乎默契的方式，迅速识别出“旧代码”的干扰，然后共同执行一次“纠错”与“重启”，回到“协同”的主线程上。

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在中心的简易厨房吃外卖，讨论的话题也从纯技术，偶尔会延伸到行业动态，甚至触及一些不涉及个人情感的中性话题。交流依旧简洁、高效，但那种无形的、因过往规训而产生的压迫感，确实在一点点消散，被一种新的、基于共同目标和相互认可的共振所取代。

周五傍晚，项目取得了关键突破。周予安看着屏幕上完美运行的模拟结果，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疲惫却真实的笑容。他下意识地侧头，想与陆止安分享这一刻的轻松。

陆止安也正看着他。夕阳的余晖透过玻璃，给他冷硬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他看着周予安脸上的笑容，目光停留了两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微笑，更像是冰雪初融时，第一道裂痕中透出的微光。短暂，却真实存在。

周予安的心脏像是被那微光轻轻撞了一下。

陆止安已迅速移开目光，转向屏幕，用他一贯平静的语调说：“初步验证通过。下周可以进入实际数据测试阶段。”

但周予安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协同算法的第一次试运行，在磕绊与调试中，度过了第一个里程碑。旧的幽灵尚未完全散去，但新的连接，已在沉默的磨合与共同的成功中，悄然加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