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临闹腾的情绪突然沉下,他不再像以前那个只知在父兄面前捣乱的幼弟,而像是一个真的历经沧桑的老人,他低声回道:“如果我那时候不走,小孩就没有了。”
庙中一时沉默。
时临说完就闭了嘴,明显是不愿意再说,顾西辞也不逼他,换了个问题:“头发怎么了?”
时临心虚地笑笑:“重生的代价呗,还能怎么了。”
春风吹过凋零在地上的晚樱花瓣,又拂上时临雪白的长发。他这次回来仍旧年轻,脸色却很差,唇色泛白,显得眉间的玄鸟印记愈加鲜红。
顾西辞知道时临瞒下了很多事情,但他不想说,他也不想逼问,只是沉默着将好奇地盯着他看的时安递给他,问:“还要回去?”
时临手忙脚乱接过,小心调整着抱小孩的手法和角度:“要回去的,我来就是,真的想见见她。”
还好时安很听话没有闹,很乖地窝在他怀里,还自觉地用脸蛋蹭蹭他,示意他可以亲自己。
顾西辞理了理衣袖,干脆地在蒲团上坐下,打算问一些可以问的细节:“怎么找到这里的?”封壹回来的时候能确定身后并没有跟着人。
时临也忙抱着时安坐到垫子上,和顾西辞平视:“我听说大梁又有人来,就去求了圣子,他就放我出来了,还叫了只小鸟给我带路。”
放出来?也就是说原先至少行动是不自由的。
顾西辞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磨了磨牙,时老将军一生驰骋疆场从不弯腰,到底是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没有骨气甚至还甘之如饴的家伙的!
时临却没感受到顾西辞的情绪,还在替圣子找补:“你放心,鸟支的人不会出来找小孩的,在圣子……不想管了之前。”
“叛徒也不会来?”
时临惊讶出声:“鸟支还有叛徒?!”甚至把怀里的时安都吓了一跳。
顾西辞:“……”
释怀了,这七年他在鸟支应该过得还行,至少:“……玄易倒是把你保护得很好。”
时临跟他说能在这里陪时安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就得出发回去。顾西辞也尊重他的选择,从供桌上取回玉佩,挂了红绳给时安戴上,然后问他:“那回去吧,你要抱着她吗?”抱着她回去。
时临有些局促,纠结了会还是把小孩还给了顾西辞,其实是不舍得的,但是:“我没有经验,怕路上给她摔了。”
两人带着小孩走出祭庙,庙前的地上是被踩踏后凋零泛棕的花瓣,风吹过带来江南湿润的水气。
小孩对时临的兴趣很大,趴在顾西辞的肩头一直盯着后头看,时临也看她,挤眉弄眼做些他印象中逗小孩的动作。
顾西辞走在前面,想起有件事忘了告诉他:“她叫时安。”
时临的眼眶又有点泛红,他扯着嘴角笑,声音却十分喑哑:“时安啊,很好的名字。”
自从时临来了顾宅,他就包揽了除陪睡之外所有带小孩的工作,顾西辞难得清闲,把堆积的工作都处理了。
鹤六珈带着鹤女入了梁京,来迎接他的是现任司礼卿士,当时出使鸟支唯一活着回来,升职加薪了的李元青。
李元青身上有大功绩,看不上郬国这种地龙都需要大梁中洲军帮扶的国力微弱的诸侯小国,来迎的时候仅带了几个属官,遥遥站在官道正中,见了人也不行礼,端着声音告知:“吾乃大梁司礼卿士,还请郬国来使下马,与我一同前往四方馆休整。”
鹤六珈很讨厌叛徒,尤其是背叛了主子的叛徒,眼前人来迎接诸侯国使者还一副高傲的样子,属实是不怎么有自知之明的,还真以为一颗墙头草能攀上两座大山?要不是还有点用处,皇帝和丞相肯定是并列第一想要弄死他的。
他并不下马,大冷天里提溜着一把扇子展开,顶着一张雌雄莫辩的笑脸微微俯身:“官道多有践踏,吾等沐浴净身而来,只愿清白面见圣上。”
言下之意就是,这路已经被你们踩脏了,我们一下马就不干净了。
“荒唐!”李元青甩袖大怒,直言果然是边境小国,丝毫不讲礼数。
鹤六珈也不恼,折扇一指,身边的书童四牡驱马半步上前,拔了头上插着的细毛笔,往舌尖一舔就开始奋笔疾书:“昌平十九年四月二十二,郬来使备厚礼贺圣岁无疆,司礼卿士官道相迎,言郬小国无礼,多有不满……”
李元青又气又惊,瞪着那双无神的眼睛,手指指着鹤六珈和四牡,“荒唐”了半天再说不出其他话,甩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