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记错的话,昨天我告诉了某位道长,今日与你们一道上路。”穆雪英阴恻恻道。
乙殊笑声立时停住,慌忙起身,只听“咚”的一声,脑袋撞在厢壁,痛得龇牙咧嘴。
“你你你……趁我吃东西的时候说话,怎么可能记得啊我?!”
练羽鸿无暇顾及其他,心情大幅起落,此刻自是喜不自胜,忙道:“薛英,你没骗我,这是真的吗?”
练羽鸿目光灼灼,神色无比挚诚,穆雪英偏过脸,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嘴上却道:“怎么,你希望是假的?”
“不,怎么会呢?”练羽鸿压抑着激动,“你愿与我们同往实是再好不过……可为何是马车?咱们一起骑马罢!”
“她们说你伤还未好,骑马颠簸唯恐撕裂。”乙殊从车厢内爬出,双手相互拍了拍,径直走向驾车位,“道长我便受累些,为你鞍前马后啦。”
练羽鸿不明其意,解释道:“我身体强壮,休养两日已好得差不多了,还是骑马快些……”
穆雪英朝他摇头,随即以食指轻抚唇畔,练羽鸿蓦然想到,乙殊来时嘴上还干干净净,出了马车后嘴角带了不少渣滓……这才明白过来,乙殊定是藏了不少吃食在马车中,当即哭笑不得。
“那咱们……这便走了?”练羽鸿说。
穆雪英点头:“走。”
练羽鸿上了马车,软塌之下果然藏着几个食盒,这马车外表普通毫不起眼,内里用具一应俱全,就连衣物伤药等杂项亦准备妥当,这些女孩儿们果然心细。
只可惜樊妙芙没来相送,数日间一直不曾见面,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还未来得及相告。
练羽鸿自窗间探出头,门前众人纷纷行礼,直至马车转过拐角,身影消失不见。
地阔天长,风轻云净,乐暨繁华如旧,马车摇摇晃晃驶过长街,沿路百姓乐业安居,尚不知北方武林第二大势力已然消亡,但见街角棋友围聚,独独少了一个蒙眼的身影,一番讨论后一致认为,那老头打遍全城无敌手,兴许是流浪到别处,继续横行天下。
练羽鸿靠在榻上,无意识轻抚着怀中的骨灰坛,只觉于乐暨经历的种种,如同一个短暂却跌宕的梦,梦醒之后,反而令他感到不真实。
车轮辚辚,马蹄踏踏,外头乙殊与穆雪英偶尔交谈几句,吵闹声渐歇,马车驶出乐暨,向着西方行去。
林叶簌簌,鸟鸣啁啾,不知不觉间已驶入了与樊林杉交战的密林,练羽鸿一手拈起竹帘,正欲掀开查看,动作忽而顿住。
笛声和着轻风悠扬传来,其音若即若离,飞扬而不失柔情,犹若春风拂过长冻的河流,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乙殊道:“是樊妙芙!”
练羽鸿望向窗外,只见樊妙芙高坐于枯枝之上,手持一支碧绿短笛,她的颈间戴着一枚小珠子,黑中有白,白中有黑,两色丝丝入扣,浑然一体,珠身晶莹剔透,如同玉石一般。
这是……
练羽鸿的心头仿佛被轻轻敲了一下,瞬间了然。
樊妙芙黑发飘舞,衣袖翩飞,双目遥望天际,日光如轻纱般倾洒而下,更显超然不群,浑不似世间之人。
一车一马渐行渐远,樊妙芙静坐不动,笛声飘渺,仿佛只是偶然于此地休憩吹奏,并非专程为三人送行。
重重枝杈错叠,她的身影已然模糊,练羽鸿猛地掀开竹帘,纵声大喊:“她们说——做你的妹妹,真的很幸福!!若有来生……”
病榻之上,樊玉蕊微笑道:“若有来生,我还愿意……”
练羽鸿喃喃道:“……还愿意什么呢?”
笛声倏然停止,樊妙芙跃立枝头,冷哼道:“还要你多嘴?”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乙殊揶揄道:“练兄可不大招女孩儿喜欢。”
穆雪英的声音似也在笑:“他就是根木头,老实枯燥得紧。”
“也不知谁有那个福气,能等到木头开花的那天呐……”
练羽鸿面色通红,放下竹帘,强忍着不去听二人的打趣之言。
马车平安驶出密林,路过那日打斗处,唯剩个破烂马车倒在树下,尸首俱被带回了乐暨,统一处理。
此时距离十月十五已过两日,那一天,樊枫君门下弟子死伤大半,樊妙芙的意思是他们虽冠樊氏之姓,却并不属于这个地方,因而不大肆举办葬礼,入土为安即可。
然而由于习练伏影毒经的缘故,为防尸身被有心之人利用,由特殊药水浸泡后火化,将骨灰妥善安葬。
最终乙殊拿了主意,将蓝君弈的骨灰撒入乐暨城外的漓河之中,江河入海流,海水化为甘霖再度润泽天下,迟早会带他去往心系之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