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于湘兰花田中醒来,撑着身体欲坐起,一支手从身后扶了她一把。
她晃了晃神,试图稍微离开虚弱的状态,定下心神:眼前,月光大好,湘兰花瓣同玉盏似的,盛着汪盈盈的月光,风一吹,花醉了,月也醉了,轻轻摆动,只落了一地银白色的幻影。
月色朦胧中,隐有人影晃动,关山月正想仔细看,林兆和轻轻的声音传来:“你醒了,他们正在采集湘兰花粉,用作灵药。”
“现在什么时辰了?”关山月看着月色,轻轻问。
“午时三刻将尽。”
一阵微风拂过,撩起关山月的短发,林兆和徐徐的声音传来:“四刻了。”
月明于野,花开如梦,远远的,关山月看见花田尽处的印河变了———宛若一面水镜,无数纯白死魂踏河而来。
花田里不知何时出现了翘首以盼的思人,皆是醉梦离魂。
“来的都是转生人的魂念。”关山月察觉,低声呢喃。
林兆和还半跪着手扶关山月的背,立于她侧,微转头,斜斜瞧了一眼女孩侧脸,触及漆黑如墨的眼,惊悄悄地撤下眼。
他本想看有何不同,这一瞧,奇景映在她眼中,宛若吞魂黑渊散出飘零零的百鬼,惊人依旧。
先前他嫌慌神羞赧,不愿多言,现下再看,他便认定绝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她的原因。
这下他往日不岔心安理得起来,顷刻听见关山月低喃,才把眼神放在前头。
“思兮怨兮……怅兮恸兮……”
生者日思夜想,醉生梦死,死者托梦作辞,正是月圆花开,离魂入梦来,与君别。
以河为桥,以月为引,以花作唱,生死依依。
花田中,众魂互诉衷肠,三两成对,或卿卿我我,或语重心长,或嗔笑怒骂,或两泪惶惶……
关山月站了起来,抬起手,空然穿过一对生死魂,茫茫然扭过身来,目之所及都是清晰可见的百面情分,她可视可感,不可听不可触,却陷在千情百转中。
悠悠茫茫间,婉转的歌声传来,轻轻地诉说这一刻的故事,劝慰众生:
“皎皎空中孤月明,依依江畔生死魂;
生死夜夜无穷已,江月年年空照人;
怜君莫作空中月,长忆花开与月明。
长忆花开与月明……”
歌声越来越近,是湘兰村仅存的村民,男人背着死去的亲人,侥幸活着的女人孩子含泪作伴,男女老少都轻轻哼着这首曲子,众声合唱,广袤间尽是释怀和珍缅,像月夜的风,格外舒缓。
月光将思念洒满这小方天,将爱恋装满每个人心口。
村民独自吟唱着曲儿,从小径中走过,从关山月等人身边走过,从众魂中走过——他们到一处,生死离魂便一前一后分开,像隔着浩浩忘川水,各自飘散于空。
他们唱着“怜君莫作空中月,长忆花开与月明”,似乎被离魂听闻,其各有反应。
孤月年年空照魂,江畔离人初识月。
曲不停,脚步不停,分别也不停,直到他们将尸首投入河中。
关山月等人早已跟在队伍身边,直愣愣地看着投入河中的尸体下落两三丈便缓缓消散,散去一具,便生成一个魂魄,立在河中,朝他们挥手告别,转身离去。
歌声不停,所有村民都泪流满面,尽管如此,他们依旧将曲子唱得动人不已。
此时,昨日与明日不分,午时半个时辰刚过。
湘兰花盈盈摇曳,一个个魂魄从中显形,缓缓走向河的另一边。
关山月等人感觉到了:这是新死之魂。
印河上白茫茫雾霭,荡出渡舟来,引魂过河。
茫茫白雾无归人,有神女哼起歌谣,是一首送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