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尧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颈,然后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粗粝温热的指腹触碰到皮肤,舒也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他另一只手托着后颈。“别动。”
他试了试温度,烧已经退了。收回手,他语气平淡无波:“看来是死不了了。”
若是平时,舒也定要跳起来与他理论一番,但此刻,她只是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托您的福,暂时还健在。”
想起昨日自己吐血昏倒前说的那些胡话,什么“做噩梦没人帮你了”,简直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偷偷抬眼打量沈初尧,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未放在心上,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小于恰好此时端着汤药和清粥进来,热情地招呼:“舒姑娘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师父说了,醒了就得把药喝了,灶上还温着粥呢!”
舒也苦大仇深地看着那碗药,又看看沈初尧毫无转圜的表情,挣扎片刻,最终还是认命地接过来。
她捏着鼻子,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盒生巧被递到了她眼前。舒也一愣,顺着那只白皙骨感的手看上去,是沈初尧没什么表情的脸。
“小于准备的。”他移开视线,语气淡然。
小于在一旁憨厚地挠头笑了笑。
舒也剥开巧克力纸,将那颗生巧塞进嘴里,甜意很快冲散了舌尖的苦涩,也让她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
她含着巧克力,腮帮子鼓起一小块:“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契约还解吗?”
玄清道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着他沉稳的脚步声:“舒小友,沈居士,早。”
他走进来,观察了一下舒也的气色,微微颔首:“看来反噬之力已暂时压下。”
他转向二人,神色平和:“昨夜翻阅先师手札,对此契另有所得。既然强解不可为,不妨换个思路。”
舒也立刻坐直身子,沈初尧也抬眼看来。
“此契既名共生,或许该从相生相济入手。”
玄清缓缓道来,“若能寻得平衡之法,化束缚为助益,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只是此法更为迂回,且需二位自身意念配合,过程或许漫长。”
从“束缚”变为“助益”?舒也眨眨眼,看向沈初尧。沈初尧也正垂眸看她,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又各自移开。
“要怎么才能化束缚为助益?”舒也急忙追问。
玄清捋下胡须,沉吟道:“需往霍山祖地,寻你灵脉根源。或许能略知一二。”
窗外,山鸟啼鸣,晨曦透过窗棂,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渲开一束光痕,悄然落在两人之间。
临行时,玄清将舒也唤到廊下。老道长望着不远处正在整理行装的沈初尧,语重心长:
“小友需知,他乃肉体凡胎,寿数不过百载。你为天地灵兽,生命绵长无尽。此番因果强牵,若始终寻不得解契之法,待他身死魂灭之日,便是你重获自由之时。”
舒也怔在原地,望着沈初尧挺拔的背影出神。晨风跹跹,掠过庭院,带着山间氤氲的清寒。
沈初尧整理好行李转身,就见舒也呆立在廊下,目光空茫。他走近轻拍她的肩:“发什么呆?该出发了。”
舒也回过神,仰头看向他。
朝阳恰好从屋檐间隙漏下,光线细细描摹过他利落的眉骨,那双眼深邃,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鼻梁挺直的线条一路向下,没入微抿的薄唇,整张脸宛若精心雕琢的工笔画。
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沈初尧。”
“嗯?”
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下头,轻轻说了声:“没什么,走吧。”
朝阳跃上山巅,将整座青山染成暖金色。林间晨雾未散,在光束中流转如纱。山径旁的野花沾着露水,在微风里轻轻摇曳。
玄清站在观门前,目送他们沿着山道渐行渐远。小于在一旁小声问:“师父,您说舒姑娘他们真能找到两全之法吗?”
玄清望着远处那两个时而斗嘴、时而相携的身影,神色凝重:“缘分二字,最是难测。是福是祸,一念之间。”
曦光拂过道袍,最后一滴晨露从叶尖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