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晓拍掉手上沾的彩泥,起身推开门,把闻絮从地上扯进屋,仰头对屋顶道:“连冬,一起进来暖和会吧。”
虽然不太习惯如芒夏一般一直待在牧晓身边,但有牧晓在,闻絮会收敛许多。连冬应了一声,也跟着进屋。
“你们两个,”牧晓对着左右两边人的额头,一人轻轻敲了一下,“知道我在这个院里一般不干正事,一言不合就打到这个院的屋顶上,还天天把对方往檐下踹。”
“知道的明白你们在切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什么血海深仇。”牧晓把她们两个手中的刀剑抢过来看了看,顺手拍在桌面上,“每日武器不重样,还喜欢自己做些修改。这鬼点子可真不少。”
连冬持续默不作声。
闻絮比在平良县时正常些,略一含下巴,忽闪着那双清澈透亮的圆眼看着牧晓,乖乖道:“谢殿下夸奖。”她不找人打架时,很像个乖巧且内敛的邻家妹妹,让人不忍苛责。
“我刚搭完。按照你的描述,遇到让你去平良县杀人的那个人时,是不是近似这个场景?”牧晓指指桌上搭出来的街道缩景,偏头询问闻絮。
她从宫中搬出后,在府里为打发时间,经常自己玩这种缩景造园。这次称病与国丧相叠,京中和西南事务骤减,又无法出门,就按闻絮的叙述自己动手搭了当时的场景,方便推敲。只是左手上的伤不太方便,所以这次花得时间长了些。
“是的。殿下好厉害,比我姐姐搭得那些传神。”闻絮仔细看着那街景,两眼发亮。她平时经常看闻笙搭这种小景观,不过闻笙宣纸上画的图比搭出来生动得多。
闻絮又看看一旁牧晓根据她口述画得草图,怎么也没想明白,纸上那几个框和潦草的标注,是怎么变成桌上这个细致入微的街景的。
“因为那条街我去过。”牧晓笑着摇摇头,“我可没有闻笙那般好的画工。”
“当时从南城百听阁出来,怎么想到去这条街?”牧晓低头看着那条街。这个地方离南城百听阁不远,但路不是特别顺,且小商小贩、三教九流都很多。
“因为我之前就经常在那里。最近这几个月,京中身怀技艺但无处可去的卖艺人,总是聚在那条街上。我喜欢在这里支摊子,因为可以看他们向过路人展示手艺。”闻絮指了指一条小巷与大路的交汇处。
闻絮在被闻笙捡到前,就是自己在街上摆摊为生。那时她年纪尚小,卖的是自己编的草筐;而现在,她摆摊卖的不仅是草筐,还是愿望。接活护送完一支商队或是暗杀完一个山匪头目之类的,她就会编一个草筐后,出去摆摊。
如果有人来买这个草筐,她卖出后会问那个人,是否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绝大多数人会直接说“没有”。
偶尔会有人试探地问,手上东西太多,能不能让她帮忙往前提一段路。她会欣然同意。
还有人会顺势倾诉一点烦心事,比如家里的猫跑出去好几天没影了,小孩子刚才没抱稳把瓜摔裂了。她会试着去把猫抓回去扔到那家人院里,或买个瓜塞给那人。
“那天,有个女子似乎是觉得我可怜,买了我的草筐。我问她那个问题,她问我帮什么都可以么?”闻絮回想道,“我让她先说说看。她说想让我听她诉说心事。”
“她和我讲了许多话,什么被流放的儿子,在他儿子有难时和离的儿媳,不喜欢听她倾诉的女儿……越聊越久,聊到她是怎么进京的,她说现在的平良县令是她父亲,二十多年前穷困潦倒,把她卖了。她自己攀上了京中高门,体谅当年的事各有难处,也没报复过当年的家里,只是出了泥潭也没再联系过。”
“一晃二十多年,她父亲竟然联系上了她。但她那高门已经衰落,无人能保护她。她怕她父亲把曾经卖了她的事抖到京城里,让她在京中再也呆不下去,所以现在很害怕。”
“还说要不是她家里现在情况不好、自身难保,就收我进府里,做个小丫鬟也比在这里忍饥挨饿强。”
“我问她,想让她父亲死么?”
“她沉默了。然后拍了拍我就走了。”
闻絮说到这里,声音放低:“那天脑子不太灵,没和殿下说清楚。我是摸清了那县令每日进门时间和进门方式,想找机会悄悄给他做成意外的。比如门塌了,把他砸死了之类的。”
“但我一大早发现,那县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埋伏在门口。”
“我和其中一个江湖高手先打了一架。那人见势不妙,跑了。”
“另一个壮汉,似乎以为我和那个江湖高手是一伙的,只是起了内哄。”
闻絮捂住脸:“当时门开了又关好,他就冲上去了。我以为他要抢我的活,也随手拔刀。”
“然后,发现对面人并不是县令,刚想收刀,”闻絮气鼓鼓地瞪着连冬,“她那一刀就上来了。我挡了几下,差点就被她杀掉。”
“要是我真想偷袭,她未必会赢。”闻絮说着,更是气不过,又想去摸桌上的刀,被牧晓抓住手腕。
牧晓觉得,闻絮故事里那个买她草筐的女子的经历,听起来真是耳熟。
她想了想,平良县令,好像姓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