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了很久才意识到,为什么我不到及笄在坊间就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传闻,当年他们的‘下作手段’里有意无意发酵出多么难听的话语。原来是因为这样,提到某些特定的事时,他们才会露出一丝我看不懂的愧疚之色,然后随手纵容我想如何就如何。”
“而你呀,”牧晓略微偏过头,还是那样含笑的语气,“那天去延国公府前,我母亲让我别随意答应你们提的任何东西。”
“但怎么当时我提什么,你都答应呢?”
“要是我刚才不从他们夺位那块开始拆析,你又想和我说什么理由?听你的意思,当年还不是兵部尚书的那位,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牧晓抬眸笑着问他。
“也不必把我想得那样好。你说自己当年年轻气盛,我又何尝不是呢?”苏墨清凝望着她道,“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不放手,给了终究无法兑现的承诺,到头来还需要你一遍遍问我到底愿不愿意。”
那几年京中相伴的时日里,常见她在府中拼这些微缩景观。不过当时拼的,是从京城到西南的山山水水。
自己在无意中描述的沿途景物,她会尝试去找详细的图纸,找不到就让他帮忙画一下。
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随口说以后若是愿意和他去西南,这些都能实地见真。
先帝后崩逝前,真的把他们最疼爱的女儿封到了西南,那个算不得最富庶、最优越的地方,还给了她允许自主婚嫁的密旨。
“不过有一点说得不对。”苏墨清轻笑一声,“怎么就光是‘责任’呢?”
“原来你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天日你母后把我们两个一起叫进宫里训话么?你母后语重心长说,让我们在京中三思而后行,说得不止是你。”
“你在延国公府时,我在公主府门口,碰到刘尚书那个喜欢向你献好的小儿子。几句话后,没忍住,一剑鞘把他从台阶上拍下去了。”
牧晓笑起来:“这是真没人和我说过。那时正在气头上,大概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这个。你和他争什么气?当时我们……”
“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听他炫耀那几年能经常在你眼前乱晃,突然看他不顺眼。”苏墨清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笑着摇摇头,“放下剑鞘就开始问自己‘为什么’,问着问着就问明白了一点。”
西南到京城的一封封千里传信,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让京中人向往起异乡,找书来看,找图来描,在京中找流落的西南人打听,自己望着窗外思索,一寸一寸拼起心中的远方;而身在西南之人,初入朝堂与战场,在面前骤然铺展的重重新规旧律之外,亦有纸蝶顺着缝隙扑扇入网,递来故土上的趣事杂谈,亲朋好友的近日情状,人际处事的频出鬼点,真真实实的憧憬与藏不住的艳羡……
心中蜿蜒蔓长开一片晴空,打不进霜雪,染不上埃尘,开窗放暄风一过,汀兰岸芷便忍不住随心脏跳动的韵律破土而出。
比情爱早一步叩门的,是无端的占有欲,无端的被牵引感,无端升起似雾非雾的茫然。
那虚无缥缈的感觉慢慢凝实,逐渐变得可视可触,再被不知名的手轻轻一点,泛起微澜,顿时就会明白。
“当年其实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这一通闹出去,那婚约又是怎么保住的?嗯?”牧晓单手托腮盘问道。
“除了如约助我替代长辈外,具体做法得去问你皇兄。我和他的约定大致就是这段时间内达成的。”苏墨清答道,“不过现在想想,他应该提出了一个构想。”
“大约是将你和你身边人,变成牵制西南的局势的一颗棋。”
“就算是放我在西南当傀儡……我当时有这个本事么?他怎么就确定我当时那个性子可控?”牧晓蹙眉问道。
“你的学业其实很早以前就是他在管。可能是你母亲为了让你们相处融洽些,刻意丢给他的任务。”苏墨清思索道,“不点明很难察觉到。你临的是他的字,读的是他写的注,许多时候姚老先生给的例文也是他当年写的。”
“他其实经常会去看你练武,和别人喜欢看戏一样,兴致盎然。”
“你在练武上很有天赋,纸面解题路数奇特,临场应变能力极佳,加上不怕事、不服输的性格……可能在你眼中,姚老先生并不怎样欣赏你,但实际上他经常对到底给你打怎样的评语发愁,甚至有时会去找我母亲讨论。这些你皇兄都知道。”
“影响最大的,大概是你借议礼论战和太皇太后,十三岁开府。”
“他的意思是,你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差人推一把;显然,他即位后,为了印证自己的判断,真的找准机会推了你一把。”
“现在刚好,证明他的眼光没错。”
“是先皇眼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