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乐曲节奏雍容,音韵悠长,与方才庭燎旁的喧闹热烈截然不同。袅袅余音,仿佛描绘着玉树琼枝的华美景象,□□繁花似锦的盛况,然而在这片繁华底色之下,却隐隐流淌着一丝伤怀之美,一种对易逝繁华的淡淡怅惘。
杨静煦执箸的手微微一顿。这深入骨髓的熟悉旋律,瞬间将她拉回了那个雕梁画栋的深宫。
仿佛又见宫灯下摇曳的珠帘光影,玉阶前无声飘落的冷香梅花,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随着这典雅而哀婉的琵琶声,缓缓苏醒,漫上心头。
赵刃儿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的失神与周身气息的细微变化,在食案之下,悄然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指紧紧握住,无声地传递着支撑与温暖。
琵琶声不疾不徐,依旧保持着那份宫廷雅乐的从容气度,每一个音符都饱满而沉静。张一娘完全沉浸在乐曲之中,一来一去,二玉相会,将那宫廷的华美与宿命的哀伤娓娓道来。贺三郎听得入了神,连挟起的炙肉都忘了送入口中。柳四娘也被这遥远陌生的旋律迷住了,两手托着下巴,牢牢盯着张一娘拨弦的手。
一曲终了,那余韵却久久不散,在梁间萦绕,在每个人心间回荡。堂内一时静默,众人都还沉浸在那份雅乐带来的,超越当下时空的意境之中。
还是杨静煦最先举杯起身,她眼波流转间已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妥善收起,恢复了平静,浅笑道:“愿椒花献瑞,岁稔人和。”
她的话打破了静谧,众人纷纷举杯相应,觥筹交错间,宴席的气氛再度回暖,直至深夜方散。
夜色渐深,庭燎的火光却依旧旺盛,将庭院照得暖意融融。贺三郎和柳四娘相携去前院照看庭燎,临走时,柳四娘回头朝杨静煦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明月娘子,我们去看着庭燎,晚点再来陪你守岁。”
谢二娘也已收完食案,留下满满的炭火,便悄悄退了出去。厅内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盆中银骨炭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与窗外庭燎的爆响遥相呼应。
赵刃儿起身,将青狐裘取来给杨静煦披着,又将炭盆挪得更近了些,两人一起围着炭火取暖。
“庭燎要燃到天明,守岁不能断火。你若是困了就歇一会,天快亮时再叫醒你。”
杨静煦摇摇头,兴奋地往赵刃儿身边靠了靠,悄悄寻到赵刃儿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冰凉,赵刃儿便用力攥了攥,将自己的暖意传递过去。
“我都不记得小时候是如何过除夕了。”杨静煦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在长秋监的那些年,除夕夜只有我一个人,连盏多余的灯都不许点,更别说这般热闹的庭燎和满桌的美食了。”
远处传来响亮的鼓声和呐喊声,这正是驱傩之俗,由方相氏带领百隶,戴着面具,执戈扬盾,驱逐疫鬼,以保来年平安。鼓声悠远,呐喊声苍凉。杨静煦不自觉地往赵刃儿身边缩了缩。
“别怕。”赵刃儿轻轻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驱傩是为了驱邪祟,求平安。”
杨静煦靠在赵刃儿肩头,闻着她身上安心的气息,听着她沉稳的心跳,忽然轻声问:“阿刃,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赵刃儿认真思考片刻,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愿你安康。”
简单的四个字,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杨静煦的心湖,漾起层层涟漪。她抬起头,正对上赵刃儿深邃的眼眸,那双总是清冷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温柔,像庭燎的火光,温暖而炽热。
“我也有个愿望。”杨静煦的声音轻得像雪花飘落,带着一丝羞涩,却又无比坚定。
她微微仰头,在赵刃儿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椒柏酒清香的吻。这个吻很轻,很短暂,像初雪落在唇上,转瞬即逝,却留下了滚烫的触感。
赵刃儿个人愣住了,唇上还留着方才轻柔的触感。她看向杨静煦,见对方正抬眼望着自己,眼中带着些许期待。
“这就是我的愿望,”杨静煦轻声说,“岁岁年年,皆如今朝。”
赵刃儿心头一暖,不自觉地收紧了环在杨静煦腰间的手。她低头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杨静煦的耳廓,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动情的颤抖:
“一个愿望怎么够?”
话音落下,她的唇便轻轻覆了上来。
这个吻与杨静煦方才的主动截然不同。它是克制的,试探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赵刃儿的唇很软,动作很轻,起初只是浅浅地贴着,像在确认某种许可。然后才缓缓地,极其温柔地辗转厮磨,一点一点加深这个触碰。
她的手臂依然环着杨静煦的腰,力道却放得极轻,仿佛怀中是易碎的琉璃。另一只手轻轻捧住杨静煦的脸颊,拇指在她耳畔缓缓摩挲,带着安抚的意味。
杨静煦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了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赵刃儿此刻的克制与珍视。那是一种将汹涌情感强行收敛,化作涓涓细流的温柔。她微微仰头,放松身体靠在赵刃儿怀中,用同样轻柔的力道回应着这个吻。
唇齿间没有激烈的纠缠,只有温存的交融。气息在极近的距离里交换,带着彼此熟悉的味道。
远处传来守岁的更鼓声,还有隐约的说话声。但这些声音都渐渐模糊,只剩下彼此温热的呼吸和唇间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