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柔脸颊微偏,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弓架上。
“我方才好像看见四姑娘了,她居然也要进山。”
兰晔骑马跟在魏元瞻后面,从京城起行至此,走了四五日,中途虽有几次短暂的休驻,于女眷而言终究疲累,四姑娘却还有闲趣狩猎,他不免低低赞叹了一声。
闻言,魏元瞻勒马,目光紧紧巡睃逶迤行进的队伍。人影如麻,实难捕捉知柔的影子。
“何处看见的?”他问。
“就刚出帐时,我瞧宋三姑娘一身骑装,还觉稀罕,结果不远就瞟到了四姑娘……”
见魏元瞻挑动眉峰,他赶紧找补,“爷跟殿下说话,我没有机会……”
回禀间,皇太孙队列中的人驱马过来,对魏元瞻笑道:“世子在候我等?走吧,今日定猎一只白麎,为殿下助兴。”
魏元瞻眼角似不甘心往后头留了一会儿,转回了目光。
皇帝出行围猎素来择在秋天,正是野兽肥壮,天气凉爽的时候,秋操巡兵亦定在此,规模宏大,前后往往要花一个多月。
而这次春蒐乃陛下临时起意。动物繁殖的季节,要猎取没有怀胎的猛兽来讨陛下恩赏,绝非易事。
知柔本该遵父命,安分地待在帐中,可她忧心二哥哥被卫国公府之人欺辱,无法坐以待毙。
想天子金口玉言,她若获首擒,何人能在天子拂照下为难二哥哥?至于父亲所嘱——
她微微皱了皱眉。
宋含锦瞥见,以为她还在因宋祈章而心急,默了片刻,道:“四妹妹有几成把握?”
“会猎队伍太多,我又未曾来过此处,地势不熟。姑且试一试。”
进了山林,等皇帝一发令,马蹄声当即起伏重重。知柔有狩猎经验,和她在宋含锦面前保守的言论全不一致,她纵马穷追猎物,后边的士兵渐要跟不上她,更遑论宋含锦。
四野风声呼啸,疾风灌在瞳眸上如铺细针,她眨了眨眼,隐瞧一抹褐影于丛中掠过,连忙引弓,发了三箭。
最后一箭狠戾非常,只听沉重一声,知柔立刻下马上前查看。
孰料另一队人由前方赶至,垂一眼地上的巨鹿,复将眼睛定到知柔身上,只是停了一瞬,眉宇便张扬开,笑道:“这是我猎的,你走吧。”
知柔微不可察地挑起眉梢,凝注他一会儿,蝶翅般的睫毛覆下,拿弓对着鹿在半空处点了点:“我的箭,中其目、其喉。如此,怎算是你猎的?”
那人喉口微噎,颧骨处慢慢热腾起来,却因同伴在侧,倘输给一名女子,深觉丢脸。
还待继续辩论,倏闻别的马蹄声奔跑而近。
知柔抬眸,视线最先锁住的不是为首之人,而是其后手执马辔,肩膀宽阔,身段被腰带划分出来——漂亮的,她无比熟识的身影。
心头蓦然轻了两分,动作停了,半垂眼睫。目光只到腰间以下,一副马蹄踏进来,渐次收驻,绀色袍摆依于马儿腹侧。
她行礼道:“皇孙殿下。”
“这是你猎的?”皇太孙目中不无欣赏,兼含打量地看着她,“听怀仙与祖母说,宋四姑娘驭马控弓皆臻上乘,如今一瞧,怀仙所言不虚。”
皇太孙认得宋氏的箭。为分辨射手,各姓箭羽和箭镞都略有不同。之前在东宫,他隔窗见过知柔,与宋氏的箭一结合,便知晓眼前人的身份。
旁边企图冒功的男子观得此状,没来由地心亏,给皇太孙施完礼,脑袋就再未抬起来。
皇太孙竟也像不曾瞟见他那行人,笑着侧腰,对身后道:“凌将军当日在园中说的一番话,现在看来,是不是有些难立了?”
话音甫落,凌存玉的脸略微泛红。
她入京那日,在清竹桥畔曾撞上兵部尚书家的小儿子与一行六品官员,他们有心同她交游,请她入园玩赏,她却掷下了一句“园中无劲竹”。
这得罪人的话,不出几日就传遍了京师。好事者添油加醋,道是边关回来的女将军辱京中儿郎柔弱,不堪一观。
皇太孙此语并非要折她的面子,余人却不这般想。正等着瞧她糗状,谁知她竟很恭谨地应下了:“殿下说的是,是臣轻慢了。”
说完,不动声色地向知柔扫去一眼。
原要主动搭话,皇太孙的马蹄蓦地扭转而过,凌存玉不及跟上,又见魏元瞻驭马到宋姑娘面前,无声地一笑,坐在马背上审视她。
知柔早就看见了魏元瞻。
时下他走近,轻快道:“鹿已入你彀中,怎么不取?”
话仿佛是对她说,真正入耳的却是她身后那群随侍。他们连忙动起来,上去捡被她射杀的鹿,方才还想与她争的男子悻悻跨马,逃一般往密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