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这小东西正不安地扭动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紧闭着,长长的银色睫毛被泪水浸湿,黏在下眼睑上。
她的皮肤是深沉的咖啡色,像打磨光滑的深色橡木,与人类婴儿的粉嫩截然不同。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从稀疏银发中探出的尖耳朵,此刻正因为哭泣而微微颤动。
她的哭声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极强的委屈和不安,一声声敲打在老埃德坚硬的、几乎被遗忘如何柔软的心上。
“啧……”老埃德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喉音,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这辈子打过铁、杀过野兽、甚至年轻时还跟人动过刀子,唯独没伺候过这么小的东西。
他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指无意识地搓了搓,看着那哭得小脸通红的小家伙,第一次感到了比锻造精钢还要棘手百倍的难题。
照顾一个婴儿,对老埃德而言,不亚于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争。最初的几天,他的小屋几乎变成了灾难现场。
老埃德翻箱倒柜,总算在角落的旧箱子里找到一个小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陶罐,依稀记得是很多年前某个旅人留下的,说是喂羊羔的奶瓶。
他费力地刷洗干净,又跑去村里唯一养了奶山羊的老寡妇玛莎家。
玛莎看着这个平日里从不跟人多说一句话的老铁匠,一脸凶相地杵在门口,手里捏着几枚铜币,生硬地挤出“羊奶”两个字,惊得差点把挤奶桶打翻。
拿到奶后,问题又来了:奶是凉的。
他笨拙地把陶罐放在还带着余温的炉台上加热,结果没掌握好火候,奶热得烫嘴。
小婴儿一口下去,烫得哇哇大哭,小舌头都差点吐出来。
老埃德手忙脚乱地把奶罐浸在冷水里降温,结果又凉过头了。
小家伙喝了一口冷奶,小肚子不舒服,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如此反复几次,老埃德额头上急出了汗珠。
最后,他不得不每次喂奶前,用自己的手背反复测试温度,确保那一点点温热的羊奶能被顺利喝下去。
看着小家伙终于满足地吮吸着,小嘴一嘬一嘬,咖啡色的脸颊微微鼓动,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比抡了一天的大锤还累。
排泄问题更是让老埃德焦头烂额。他哪有什么尿布的概念?最初几次,小家伙毫无预警地排泄,弄脏了包裹的布片。
老埃德捏着鼻子,笨拙地用自己最干净的、准备打铁时擦汗的旧布去擦,结果越擦越糟。
他不得不把那些弄脏的布片拿到屋外的小溪边,用冰冷的溪水反复搓洗,粗糙的手指被冻得通红。
后来,他狠心拆了自己一件还算柔软的旧麻布衬衣,剪成大小不一的布块,总算有了“尿布”的雏形。
更换尿布的过程更是充满挑战。
他那双能稳稳握住烧红铁块的手,在对付那两条细嫩的小腿和柔软的腰肢时,却僵硬得如同铁钳,生怕一不小心就捏碎了。
小家伙似乎也不配合,经常在他刚解开脏尿布时,又“噗”地来一泡新鲜的,精准地滋到他手上或衣服上。
老埃德只能黑着脸,默默地去溪边洗手,再回来继续这场“战斗”。
夜晚是最难熬的。
婴儿似乎天生惧怕黑暗和寂静,每到深夜就哭闹不休。
老埃德抱着她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踱步,哼唱?
他不会。
讲故事?
他肚子里除了打铁的技巧和年轻时听过的几段粗俗冒险故事,什么也没有。
他只能干巴巴地抱着她,手臂僵硬得像两根木头。
有一次,小家伙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小脸憋得发紫,老埃德急得团团转,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小铁锤,对着旁边一块冷却的铁锭,“铛”地敲了一下。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奇迹发生了——哭声戛然而止。
小家伙睁着还含着泪的大眼睛——不知何时,那双眼睛褪去了新生儿特有的灰蓝,显露出一种深邃的、近乎纯黑的颜色,像最幽深的夜空——好奇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老埃德愣住了,试探性地又轻轻敲了一下——“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