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婴儿的本能和前世的碎片之间沉浮挣扎。
真正的“觉醒”是在大约一岁半到两岁之间。
仿佛某个禁锢的闸门突然松动,浑浊的水流变得清澈。
前世的记忆如同被强力磁铁吸引的铁屑,轰然归位。
他——周正——清晰地“看”到了那最后的瞬间:刺耳的刹车声、路人惊恐扭曲的脸、被自己用尽全力推开的、穿着碎花裙子的小女孩惊恐回望的眼神……还有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带着浓重橡胶和尘土气息的撞击!
剧痛、黑暗、然后是……这片森林边缘的荆棘丛,以及老埃德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惊愕和不解的脸。
【爸妈……】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手指涂抹汁液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她仿佛又看到了母亲鬓角过早出现的白发,父亲在得知他加班时会默默放在他桌上的温牛奶。
他们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二十多年的养育,盼着他成家立业,最后等来的却是一纸冰冷的死亡通知单?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承受得住吗?
还有那群损友,约好的下周篮球赛,他再也没机会赴约了。
还有那个他暗恋了两年,刚刚鼓起勇气约了周末电影的女孩……她会不会以为他临阵脱逃了?
所有的人际关系、未完成的计划、对未来的憧憬……都在那一声刺耳的撞击中化为乌有。
【我就这么……没了?】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悲伤攫住了她。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滴落在正在褪色的手臂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赶紧用手背胡乱擦去眼泪,用力吸了吸鼻子。
眼泪也是水,也会破坏这层脆弱的伪装。
悲伤之外,是劫后余生的、近乎卑微的庆幸。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纤细的、属于三岁半精灵女孩的手。
深咖啡色正在金色汁液的作用下快速消退。
【如果不是老埃德……】她不敢想象。
森林边缘的夜晚有多可怕?
饥饿的野兽,寒冷的露水,或者……仅仅是无人发现,在饥饿和虚弱中无声无息地死去。
一个被遗弃的、被视为“不祥”的半精灵婴儿,命运几乎在出生时就写好了悲剧的结局。
是老埃德。
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脾气古怪、对育儿一窍不通的老铁匠,硬生生用他布满老茧的手和笨拙到可笑的方式,把她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他给她喂羊奶,洗尿布,在她哭闹时用铁锤敲击金属安抚她,给她取了名字,甚至……为了让她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走出这间小屋,为她寻来了这神奇的变色果。
【爸……】这个称呼在心里变得沉甸甸的,充满了复杂的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她并不认为这么称呼这位老铁匠是对自己前世的父亲的亵渎,三年以来的种种,让她认为老埃德完全担得上。
虽然他还是沉默寡言,虽然他们之间交流少得可怜,但那间充满铁锈味的小屋,那个深夜为她敲打铁锭的身影,就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锚点,唯一的“家”。
汁液涂抹完毕。她凑到清澈的溪水边,看着水中的倒影:一张蜜糖色皮肤、栗棕色头发、黑眼睛的小女孩面孔。
属于西尔维娅的、深色的、精灵的特征被完美地掩盖了。
只剩下那对仍需要遮掩的尖耳……以及那双依旧深邃如夜的眼睛,里面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复杂思绪。
她仔细地将剩下的变色果用树蛙草叶子包好,放进腰间老埃德给她缝制的小皮囊里。
这层伪装是宝贵的,是“爸爸”给她的礼物,也是通往外面世界的通行证。
即便不沾水,效果也只能维持一周左右,必须省着用。
深吸一口林间清冷的空气,西尔维娅——披着人类女孩伪装的周正——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