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将军府的梨花落尽,新绿爬满枝头。听雪斋院中那口古井旁,苏舒窈正坐在石凳上教裴小少爷描红。笔锋初学稚嫩,却一笔一划极认真。她轻握孩子手腕,低声指点:“这一横要稳,如弓弦拉满;那一撇要疾,似雁过长空。”
裴阿戟歪着脑袋看纸上“仁”字,忽然抬头问:“娘亲,若有人不讲道理,还总想抢东西,也能用‘仁’治他吗?”
苏舒窈一顿,墨笔停在半空。她望着儿子清澈眼眸,知道他心中仍有余悸??那日薛世子围府之事,虽已落幕,却在他幼小心灵刻下痕迹。
“仁不是软弱。”她缓缓道,“而是明知可杀,却选择不杀;明知能夺,却甘愿放手。真正的强者,不是靠刀剑压人,而是以心服人。”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脚步声。裴聿丞缓步而入,肩披薄甲,似刚从校场归来。他看了眼儿子手中毛笔,嘴角微扬:“今日练得不错。”又转向苏舒窈,“京兆尹递了文书来,周仲安已于三日前伏法,首级悬于东市示众七日,以儆效尤。”
苏舒窈垂眸,指尖轻轻抚过纸页边缘。那人终究死了,连带揭开十一年前旧案最后一角。当年苏夫人难产血崩,实为药中掺入断肠草粉,伪装成补气之剂;而真正开方的大夫早已暴毙,尸骨埋于薛府后园枯井之中。如今真相大白,母亲沉冤得雪,可她心中并无快意,只觉沉重如山。
“你不必再为此事烦忧。”裴聿丞似看透她心思,低声道,“我已经命人重修苏氏祖坟,迁回原籍安葬。墓碑上刻的是你母亲的名字,不是谁的替身,也不是附属品。”
苏舒窈抬眼看他,眼中雾气氤氲。她知道,这不只是为她母亲正名,更是向天下宣告:从此以后,苏舒窈有根、有宗、有名分,不再是谁可以随意抹去的孤女。
裴小少爷放下笔,扑进父亲怀里:“爹爹,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保护该保护的人!”
裴聿丞揉了揉他的发,目光却落在苏舒窈身上:“那你先学会听话,别再偷偷驾马车冲出门。”
“可我当时怕你们打起来嘛……”孩子嘟囔着,又蹭到苏舒窈身边,“而且我说的是真的!她要是不当我娘亲,我就一辈子不娶妻!”
苏舒窈失笑,轻轻点他鼻尖:“胡闹。等你长大,自会遇见真心喜欢的女孩。”
“可不会有第二个你这样的!”裴阿戟固执地抱住她胳膊,“乳娘说,有些人一生只能遇到一次命中注定的人。就像皇爷爷当年对皇奶奶那样。”
话音落下,院中忽而静了几分。
裴聿丞沉默片刻,终是开口:“陛下昨日召我入宫。”
苏舒窈抬眸:“是为了……赐婚的事?”
他点头:“萧景珩仍未放弃。他在御前直言,若不能纳你为侧妃,则请封你为‘国师’,专授皇子启蒙之学,由宫廷供养,不受任何家族辖制。”
“这是变相夺人。”苏舒窈冷笑,“名为尊崇,实则囚禁。”
“正是如此。”裴聿丞眸光渐冷,“他要借皇权将你剥离于尘世之外,置于高阁之上,看似敬若神明,实则断绝你与我的一切关联。”
“那你如何答复?”
“我跪奏圣前,言辞恳切:‘臣年逾三十,仅有一子,夙夜忧思其成长。今得贞静女师苏氏悉心教导,小儿性情日渐温良,识见日增。若朝廷真重教化,不如成全一段家伦之美,使贤才归于温情,而非锁于宫墙。’”
苏舒窈怔住。
她未曾想到,他会以如此方式回应帝王之问??不是争权夺利,不是炫耀军功,而是诉父子之情、谈育人之本。
“陛下听了,久久未语。”裴聿丞继续道,“最后只叹一句:‘朕也曾为人父,知此心最难违。罢了,此事容后再议。’”
苏舒窈心头一热,几乎落泪。
她明白,这一局,他们又赢了一步。不是靠阴谋算计,而是以真情动天子之心。
然而,风暴从未真正平息。
三日后清晨,城西老宅突遭火焚。
消息传来时,苏舒窈正在书房整理旧物。那是沈砚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提及他曾查到一名曾服侍苏夫人的老婢,流落城南贫巷,或许知晓更多内情。她本欲亲自前往探访,却被裴聿丞坚决阻止。
“太危险。”他说,“幕后之人既然敢烧宅,便不怕再动手。”
“可那是我母亲唯一的线索!”她声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