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目沉思,脑海中浮现裴聿丞的脸,阿戢熟睡的模样,崇文院学子朗朗读书声,还有那只白狐跃入火海的身影。
她终于明白??她不必做复仇者,也不必做圣人。她只需做苏舒窈,一个敢于直面黑暗,却依然选择点亮灯火的女人。
三日后,她在栖云观前设坛,召集附近村民、士绅、僧侣,公开宣读遗诏全文,并展示玉符与血契录拓片。人群起初震惊怀疑,待听到其中“勿使骨肉相残”一句时,竟有老者当场痛哭跪拜。
“我父亲就是那一战中死去的将领……他临终前说,他杀的不是叛臣,是一家人啊……”老人泣不成声。
消息如野火燎原,迅速传回京城。皇帝阅罢遗诏副本,连批三道朱红:“此诏当载入正史!”“赐萧景渊‘忠正大夫’衔!”“令礼部择吉日举行昭雪大典,祭告天地宗庙!”
太子亦自民间归来,面容清瘦许多,眼中却多了几分沉静。他亲赴崇文院谢罪,献上亲手抄写的《大学》一册,扉页题字:“从前不知何为格物致知,今方知,知在民心。”
苏舒窈收下书卷,未多言语,只请他走入课堂,听一节普通女子养生课。当听到一名曾被卖为婢女的女孩讲述如何用草药治好母亲咳疾时,太子低头掩面,久久不能言语。
数月后,昭雪大典如期举行。京城万人空巷,百姓自发持灯祭奠亡魂。祭坛之上,苏舒窈身着素服,手捧母亲灵位,与萧景渊并肩而立。裴聿丞率三千将士列阵护法,阿戢牵着她的衣角,小声问:“娘,外婆真的会看见吗?”
“会的。”她蹲下身,轻抚儿子脸颊,“因为她一直都在看着我们长大。”
钟鼓齐鸣,焰火升空。那一刻,天空竟现出奇异景象:北斗第七星光芒大盛,遥遥照落祭坛中央,仿佛回应百年前那场井水沸腾的异象。
老道再度现身,只是这一次,他不再苍老佝偻,反而神采奕奕,手持桃木杖,背镜而立。
“承命之人,任务已成。”他微笑道,“山神允你卸下重担,从此归于平凡。”
“可我不想平凡。”她抬头看他,“我想继续办学,继续写书,继续让更多人听见真实的声音。这不是使命,是我愿意做的事。”
老道怔了片刻,终是大笑:“好!这才是真正的‘断执’??不为命运所驱,而为自己而活。”
他挥袖而去,身影化作风中的尘埃,消散不见。唯有那口古井,在远方隐隐泛起微光,似在低语祝福。
此后十年,崇文院扩建成“明心书院”,分设六堂:经义、律法、医术、农工、女子学堂、史鉴馆。每年秋分,全国学子齐聚京师,共诵《往事书》序言,铭记历史之痛。
裴聿丞辞去兵权,任太学祭酒,专司教育改革。他曾对苏舒窈说:“我用枪守护过江山,如今想用笔,守护人心。”
苏明珠巡游四方,建立百余所“明心居”,收容孤女、寡妇、流民,教她们读书谋生。民间称她为“活菩萨”,她却总笑着说:“我只是个学会了写字的傻丫头。”
至于那只白狐,再未现身。有人说它已回归山林,有人说它化身为人,隐姓埋名生活在某个小镇。唯有每年清明,崇文院后院那株老樱树下,总会多出一朵洁白莲花,不沾尘泥,清香沁人。
阿戢长大成人,考中状元,却不肯入仕。他选择留在书院任教,讲授“人心与制度”一课。学生们问他为何不做法官或宰相,他只笑道:“我家三代人都在修补这个国家的裂痕,轮到我,只想教会下一代,如何不让裂痕产生。”
暮年某日,苏舒窈独自坐在院中晒太阳。鬓发已白,眼角皱纹如书页折痕,但她眼神依旧清澈明亮。
一个小女孩跑来,递给她一本歪歪扭扭的作业本:“先生,我写了第一篇日记!”
她接过翻开,只见稚嫩笔迹写道:
>“今天我学会了‘人’字。
>老师说,每个人都是重要的。
>我以前叫小丫,没人记得我的真名。
>现在我知道,我叫林婉儿。
>我要一直读书,将来也要当先生,教别人认字。”
苏舒窈看完,眼角湿润。她轻轻抱住孩子,柔声道:“很好,婉儿。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棒的先生。”
风起,樱花飘落,拂过她的肩头,也拂过远处高墙上那枚早已锈迹斑斑的铜铃。忽然间,叮咚一声,清脆如初。
她抬头望去,仿佛看见年轻时的自己站在讲台上,说着那句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话:
>“人的价值,不该由出身决定,而应由其德行与能力衡量。”
而此刻,千千万万个声音在天地间回响,汇成一首无声的歌??
那是自由的呼吸,是知识的流淌,是爱的延续。
她闭上眼,嘴角含笑。
这一生,她没有辜负任何人,也没有辜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