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渡孤舟泊江滨,幸逢巨擘稳乾坤。
恩同再造承甘露,椒房春暖慰吾心。”
诗成,满场先是一静,无人敢鼓掌,反而不住骚动。
“椒房春暖……”,椒房可是皇后居所。莫非这少帝是要……?
少年迎着一众惊异目光,以袖拭面:
“……说来古怪。初见王公那一夜,朕竟梦回父皇弥留之际,父皇紧握朕手,道他此生之憾,便是未能亲眼见朕立一位贤德佳妇,稳坐中宫,绵延国祚。”
“朕从前年少,暮艾美色,犯下许多错事。而今朕历这一遭,身残体弱,虽有心,却也自知配不上江左好女。身旁独这青娘足矣!事出匆忙未能正式举礼,若非王公坐镇,朕岂敢行此大事?””
“王公!您待朕如子,便是朕之亚父!今日,当着亚父与诸位高士之面,朕便遵父皇梦中嘱托,行立后之事,以全孝道,以定国本!请亚父再受朕一杯!”
三两句话,将一切都推到王度头上。偏偏句句都是感恩恭维,堵死王度驳斥的余地。
预想中的明枪暗箭均无。王度乜斜这少年,心头倒异样的不怒。
倏然,他开怀大笑:“好,好!得陛下此言,王度此生无憾矣!”
“先帝托梦,关乎国本,自是老臣该做的。陛下言重!陛下,皇后,老臣也敬你们!”
青青举杯。酒气扑鼻,她低头,大袖藏下发颤的手。
王度忽而看着众人:“缘何停了?接着奏乐,接着舞啊!”
座下才恍然大悟,重又开始说笑。乐声再起,舞袖翻飞,宴席似乎重回热闹。不时有人来向燕玓白与青青套近乎,说些“陛下皇后般配”的吉利话。青青维持着得体的笑容,一如在雅集时挺直腰背,安静地扮演帝王身后的女人。燕玓白则像是彻底放松下来,频频举杯,与前来敬酒的人谈笑,眉宇间那抹阴郁似乎都消散不少。
立后一事,就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定了下来。
酒酣耳热之际,王度抚须,打量面色微红似有醺然的燕玓白,语气倒是有了几分对自己人的随意:
“陛下。”
燕玓白闻声,立刻端正了姿态:“亚父有何吩咐?”
王王度对他的反应甚为满意,笑道:“陛下能有此孝心,实乃天下之福。既然陛下视老臣如亚父,老臣也当为陛下,也为这江左的将来多多筹谋。”他声音压低,“望陛下永记今日父子情深。”
“宴后,陛下若无他事,随老臣去府库一观吧。”
燕玓白眼底锐芒一闪而逝,旋即被受宠若惊取代。他立刻起身,深深一揖:
“朕定不负亚父厚望!”
王度朗笑,拍了拍燕玓白手臂。
王淑在一旁暗瞪了燕玓白一眼,心头烦闷。父亲昨夜分明暗示会从几家贵女中择立皇后,崔神秀虽不言,姿态已是默许。如今这般结局,她在好友面前颇感亏欠。她不由偷眼去瞥斜对面的赵胥,见他兀自饮酒,侧脸冷硬,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而崔神秀,案上酒菜一箸未动。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面上却依旧是着无可挑剔的浅笑,与众贵女们谈笑风生。
这场中秋宴,意外地在和乐中度过。席面散了,王度携燕玓白先行,二人贴一块儿,乍看真如父子般。王淑和崔神秀私语了片刻,有心想跟上去,却全不等她,余光见赵胥要走,王淑权衡之下,追着脚步明显发快的赵胥去了。
来时的车辇不见踪影,青青便要了盏绛纱灯步行。走到转角,却见崔神秀独自立在廊下,似乎正在赏月。
“皇后娘娘。”她闻声回头,浅浅一笑,“真是巧了。”
月光下,两人显得格外醒目。青青才发现崔神秀也穿了一身柿红色的曳地裙。不过纹样不同,裙子也更长,凸显出成熟些的女子风韵。
青青停下脚步:“女郎也走这条路?”
“醒醒酒。”崔神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语气温和,“娘娘这花钿很是别致,与灵蛇髻相得益彰。”
青青讪讪:“女郎唤我青娘就是。”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皇后,谁看了都知道是燕玓白强按上去的。没几个人会打心眼里尊重。
“皇后娘娘。”崔神秀却微微摇头,发上珠翠摇荡,她注视青青,木有欣赏:
“娘娘今日,极美。”
“女郎也很美。”
崔神秀莞尔:“不及娘娘,亦不及陛下。娘娘这灵蛇髻与宝相花做得远比我家梳头娘子好。有这等手艺从前何不妆点?白白浪费了娘娘姿容。”
青青对崔神秀没有什么恶感,闻言戒心稍减,倒不掩藏:
“这……不是我梳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