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怕骨灰染脏了凤袍,萧轹灵往后退了两步,再开口时语气薄凉而冷静,但是整个人疯魔感犹在,“从小他就教导我们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为发动政变篡夺皇位准备了十几年,我亦然。”
萧佑看着眼前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陌生的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一样,颤声道:“你在说什么?”
萧轹灵道:“萧佑,你我自小锦衣玉食,但我与你境遇却孑然不同。自我十四岁起,日日都在被萧绰颐为笼络周边王国而让我远嫁的恐慌中度过。我了解他是个什么人,只要利益足够让他动心,我这个女儿算不上什么。他拿我,自始至终都当个物件看。”
萧佑吼道:“是你自己说的,你身为公主,为大桦做些什么理所应当!”
囚室里放有滴漏,在两厢安静的氛围里声音感格外清晰,萧轹灵默了一会儿,缓声道:“是啊,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萧佑不忿,气得本已失去血色的脸庞都泛了红,疾呼道:“你不会如愿的。父皇不是好人,难道萧殷时就是了吗?!与虎谋皮,必定被伤得体无完肤!你的阴私不会得逞!”
“二弟,今日我成婚,特来送你最后一程。”萧轹灵并没有动怒,她外头罩了件狐裘,红色狐绒边衬得脸上笑容愈发浅淡,“今夜之后,萧绰颐一脉再无后人。”
毒酒送到萧佑唇边,萧佑狠狠别开了脸颊,萧轹灵在他耳侧又道:“看在手足之情上,我来送你最后一程。还是说,你想要在这被萧殷时活活虐杀而死?”
萧佑已入死局,闻言他回转了头,眼睫颤抖不停,任由萧轹灵将毒液送入喉中。
多余的酒水顺着下巴落下,在萧轹灵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道:“这算什么?你舍给我的最后一点仁慈吗。”
萧轹灵回身,眉间花钿在烛光中闪烁了一下,她看着被暗色光影一点点吞噬的萧佑,温声说:“想让你和你的同胞弟弟死法一同罢了。”
萧佑闻言猛然喷出一口血来,他想说些什么,却抵不过迅速发作的药性,睁着眼睛在刑架上断了气。
喜乐丝竹声透过囚窗传入室内,萧轹灵用粉帕净了净手指,潘佩上前为她重新整理着装,道:“公主一杯毒酒送走他了事,何须说那些个往事呢?”
萧轹灵道:“死不瞑目更有意思些。”
潘佩了然,跪身为萧轹灵整理裙摆之际,道:“萧佑方才所言有一句话不假,与虎谋皮着实危险,如今帝王高座上的人虽与公主一同长大,可奴婢瞧着,他绝不是个重情的。”
萧轹灵道:“你在担心什么?”
潘佩道:“其实以公主与陛下之间的情谊,助他登上大宝之后大可提些别的条件,何必非要嫁给他呢,公主当知他对您并没有儿女情长。”
喜乐声越来越大,萧轹灵提步走出诏狱,看着头顶挂满星子的暝暗苍穹道:“你放心,如今我对他的绮思远不及我对权利的渴望。风有命在《女学》中讲的不错,自古以来女人都是既无权力在手,又无武力傍身,从而沦为牺牲品。过往数年的所有胆战心惊都来源于我势力单薄,所以我要登上属于女人的最高位置。”
言罢,她回身一笑,对着潘佩道:“古人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亦有人言天地为炉,造化为工。其实还是一个关于是否能自主的问题,潘佩,今夜之后,我登临凤位,你我不再任人摆布。”
***
新后今立,高殿欢宴将起,宫中装饰处处华彩流溢,太和殿前广场上,彩旗飘扬,乐声悠扬,各路官员身着朝服,按品阶排列得整整齐齐,神情肃穆,静待大典的开始。
随着司礼官宣读册封诏书,整个广场陷入一片安静。萧轹灵头戴九龙四凤冠,步摇轻颤,珠翠环绕,端庄中透着不可言喻的尊贵与威严。她手持玉圭,缓缓步上太和殿。
五彩斑斓的礼花绽放在夜空,从金黄到火红,从湛蓝到翠绿,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幅流动的光影画卷,将夜空装点得如梦似幻。烟花的光芒照亮了广场,将百官脸庞映照得熠熠生辉。
待灿烂的烟花燃烧过后,司仪高声长喝道:“皇后之尊,与帝同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宣读诏书的进度,与此同时,萧轹灵迈上台阶的脚步顿下,她猛然倒在了汉白玉石阶上!
潘佩率先看到她膝下流出的鲜血,大呼道:“护驾护驾!”
然而御林军没有出列,潘佩敏锐地察觉出异样,将萧轹灵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四周。
托举着红案的蓝衫太监在她身后自顾自掀了案上红布,上前将潘佩踹下石阶,而后缓缓蹲下身与萧轹灵视线持平,把玩着凤玺道:“轹灵公主,只差一步之遥就能成功的滋味怎么样?”
蓝衫太监掀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萧轹灵捂着汩汩流出鲜血的膝盖,看着风檀,唇|瓣颤抖起来,“一步之遥”
——我会杀了你,在你最得意的时候。
风檀发狠说过的话从不食言,这场局她和阿日斯兰耗费了大量心血,若不手刃仇人解不了心头之恨。
阶下广场中诸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遥看着趴在血水中的新任皇后拽住了蓝衫太监的下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轹灵因疼痛额角生了细汗,她眸中含泪,紧紧攥着风檀的衣袍,道:“你只差一步就能救出你先生,我只差一步就能登临凤位,这是因果轮回的业报么呵”
刀锋从萧轹灵袖中脱出,风檀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萧轹灵袭击而来的手腕,手枪对准她的肩头,再度摁下手枪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萧轹灵肩膀受痛,匕首从手中脱落,不受控地发出一声痛呼。
风檀掐住萧轹灵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着她,“你想诱哄萧湛同你里应外合,但他今日不会来,你同萧殷时设下的阴局,最终只会反噬自身。”
萧轹灵指尖掐紧手心,好让自己保持清醒,艰难地道:“宫城内外兵马千万,你杀了我也走不出大桦。”
风檀将凤玺抛下玉阶,萧轹灵的眸光跟随着它紧紧一缩,再抬眸看向风檀时眼睛里盛满悲凉,“你我同样生来都是公主,但我们之间却深深不同。你父皇母后视你作瑰宝,而我只是一颗政治棋子。风檀,你不会懂我的悲哀,我杀风有命,只是想为自己铺路。”
大难临头,萧轹灵并不想死,她这一生如履薄冰,死在凤位之前不会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