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不愿意再提沉重的事,萧令仪便问,“我从前还见你在岳神庙前与人斗法,你写信两文钱,旁人就一文钱,人家看你长得俊,便还来你这里写。”
严瑜听她提起旧事,“你看到了?”
她想起那时情状,也有些好笑。
“嗯,后来你走了,那人黑心的很,就收二十文钱了,不过,”她有些好奇,“两文钱能有余利吗?”
纸墨的耗费也不止这些钱吧。
“两文钱将将够耗费,若是多写一些,便有些不够了。”
她更好奇了,仰头见他锋利的下颌,“那怎么还。。。。。。?”
“这源于从前的一个承诺。。。。。。”低头,见她猫儿一样窝在自己怀里,墨玉一样的瞳仁期待地望着他,便缓缓道来。
*
原来,他曾经和人有一诺。
严瑜七八岁的时候,严家祖母在离镇子不远的村落里赁了个茅草屋,村里有个好心的秀才,收的束脩不多,平日里教村里的孩子认几个字,严家祖母便把孩子送到这秀才的小学堂里读书,自己则在镇子上为富户洗衣,或是做些杂活,赚些糊口的花用。
早晨给孩子准备好吃食,午饭就让严瑜自己回家热一热,或是就着冷的吃了,晚上严家祖母才回家。
偏偏有段时日,严家祖母回的越来越晚,有天甚至直到深夜还未回来。
彼时家中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没有米粮,也无灯烛,小小的孩童独自待在家中,既不敢开门,也不敢关门,就这样蜷坐了一夜,还未等到祖母归来。
他决定去找祖母。
虽然祖母只带他来过一次镇子,但他记性好,小小的人儿,自己两条腿走到了镇上。
可是到了镇子,他又开始茫然了,祖母在哪家做活?
有钱的人家才雇得起人,他开始挨个往那些门庭气派的人家里去找。
有的客气些,见他虽瘦弱褴褛,但模样清秀可爱,给他一两文钱让他去买糖,别在这捣乱;有的不客气,直接轰他走的,还有轰他走还不解气,要踹几脚的才过瘾的。
他找了一天,受了些伤,身上已经全然脏污,茫然在街巷中走着,祖母到底去哪了?是不要他了吗?
或许是平日里就吃不饱饭的缘故,日暮时分,他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晕倒了。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床上,旁边坐了一个陌生的老婆婆。
老婆婆端了一碗米汤给他,以为他是乞儿,没有问他姓名家处,只说让他歇一晚上,明日再走,以后躲着些,别被拍花子的抓走了。
老婆婆虽然算是住在镇子上,但家中贫瘠比起他们也不遑多让,一碗米汤还是她口中匀给他的,他白日糟了打,此时一碗米汤入腹,几乎要落下泪来,冻坏了的心也稍稍回暖了。
第二日,严瑜跟着老婆婆出门,打算再去找祖母,却见老婆婆带了五文钱径直往信摊走。
五文钱对老婆婆来说不是小数目,他问她是否要写信,他可以帮她写,不要钱。
老婆婆将信将疑,不相信这看着五六岁的小乞儿,不仅认字还会写字,直到他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她泪眼纵横。
五文钱的确不是小数目,是她帮卖豆腐的街坊推磨盘,攒了一个月才能攒下来的,但是五文钱也做不了什么,刚好只够写一封信,寄给她戍边的儿子。
老婆婆的儿子戍边二十年,前些年,每隔一两年,便有一封家书过来,老婆婆也请人写信,托往县衙里送菜的乡亲把信带到卫所,卫所再顺路捎带至边关。
可是已经七年没有边关的音信了。
她想着,要不多攒几个月,等攒够往民信局寄信的钱,就从民信局寄到边关。
但是每个月她攒够钱,就忍不住想写信,她太想她的孩子了。她人到中年,才有了一双儿女,孩子出生没多久,孩子爹给人上梁的时候摔死了,她寡妇失业,好不容易带大一双儿女,儿子为了不给家中添累,十几岁就投军了。女儿嫁了人,头胎便难产,也去了。
在这个世上,她只有这一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