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如此前便知妹妹手巧,绣的花鸟鱼虫总能活灵活现,却不想她竟能将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也如此惟妙惟肖地浓缩于一方绢帕之上。
针脚细密,色彩过渡自然,远山含黛,落日熔金,竟有几分丹青晕染的韵味。
这些时日心神被骆应枢占据,奔波周旋,竟疏忽了对妹妹的留意,未察觉她已有了这般灵巧的构思与技艺——竟想到将绘画的意境与刺绣工艺相融。
林景如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庆幸。
这些年虽清贫,却从未放松对妹妹的教导,读书识字,开蒙启智,这才无意中发现了她在绘画上的天赋,并一直鼓励她研习。
此刻看着手中这方小小的绢帕,既是感慨妹妹的聪慧与巧思,亦是对这份坚持的欣慰。
而今看到手中这方手绢,也不得不感慨她的聪慧,也感慨她的手巧。
“禾禾。”
她转过头,看着妹妹尚且稚嫩却已显秀美的侧脸,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像你一样的女子,可以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绣的、做的好东西,拿到街市上,卖给真正欣赏它们的人,凭自己的手艺挣钱,养活自己,甚至……养活家人。”
她顿了顿,凝视着妹妹清澈的眼睛。
“你敢不敢,去做那个……第一个走出来的人?”
姐妹俩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林清禾的眼底的笑尚未消散,听到自己阿姐这么说,歪了歪头,似有不解。
“阿兄若是喜欢,我下次给阿兄再多绣几张便是。”
她只当林景如是喜欢这方手绢,于是才这般询问,却从未想过林景如这次出门,会有别的机遇。
手指利落地翻飞,理着丝线,将散乱在竹篓子中的各色线头缠在一起,还一边笑着回应。
林景如将那方绢帕仔细叠好,放回妹妹的针线篓里,摇了摇头,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
“你方才不是问我,遇着了什么喜事么?”
她顿了顿,故意放慢语速,用余光留意着妹妹的表情。
果然,林清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眉头轻轻蹙起,脸上浮现出急切的好奇。
“方才,知府温大人请我去府上叙话,”林景如这才继续,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他说,让你阿兄我……去衙门当差。”
林清禾眼睛微微睁大。
“不仅如此,”林景如迎上妹妹的目光,声音里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大人还特命我协助,重新选址规划营商的秩序,鼓励市井营生……”
她有意停顿,看到妹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且言明,此次鼓励营生,不拘男女,唯才是用,唯勤则赏。”
“不拘男女”四个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林清禾心中激起千层浪。
她先是猛地怔住,嘴唇微张,眼底骤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彩,整个人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钉在了原地。
片刻,她像是终于消化了这巨大的信息,猛地探身靠近林景如,抓住她的手腕:“当真?阿兄,此话当真?!”
然而,最初的狂喜过后,理智迅速回笼,脸上的欢喜神色渐渐褪去,挂上担忧,眉头轻皱,迟疑开口:
“可是……阿兄你……”
她未尽之言与言语里的担忧,林景如如何不知,她反手握住林清禾的手,轻轻拍了拍,目光却越过妹妹的肩头,投向院墙外那片被晚霞浸染的天空。
落日西沉,在天际铺开大片绚烂的锦缎,绚丽夺目,不久之后,黑夜便会吞噬这所有的光华。
可是,难道因为知道黑夜终将降临,就要否认眼前这片霞光的瑰丽,放弃在白日里耕耘吗?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