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文学

问心（第1页）

许骑风回到了屋子。

青青老师说答案不着急，可以等生辰那日再说，让她这几天先好好休息。

她换了衣服倒在床上，明明走了三天，一直没怎么休息，但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头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是一片滚沸。

她在床上滚来滚去，一会儿盯着头顶上的房梁，一会儿又用被子蒙住头，一会儿又撇下被子睁眼望着虚空发呆。

老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她的脑海中反复碰撞。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从立下要称霸乱世登临帝位的宣言那天起，她就知道前路定然布满荆棘，可那时的她满腔热血，只想着凭借一己之力搅弄风云，现在想想，当初简直可以说是意气行事，最开始她大概只是不服气别人瞧不起她而已。

现如今，只不过是见识了一处村庄的覆灭，目睹了官府的贪腐与冷漠，居然就开始动摇了……

是不是不应该走上乱世称霸这条路呢？是不是如果安居一隅混过乱世就足够了呢？她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呢？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这个世界了呢？

要回头吗？反正父亲那边也不会讲她。

回头的话，至少就不用担心自己会直面人心的险恶，不必背负未知的罪孽，也不必在深夜里被良知反复拷问。

许骑风想了很久很久，从日暮西沉想到月上中天，从幼年时与母亲一同出游，到母亲死后遇见那三个人当了八年他们的小尾巴，再到皇宴上被羞辱，接着是她决意要改变一切接受了玛丽苏系统，拜别父亲、遇见老师，最后想到阿椒村中的漫天火光。

一幕幕画面，走马灯般闪过。

恐惧是真的。

迷茫是真的。

对血腥的本能抗拒也是真的。

但是……

但是她想起阿椒握住她的手时，那双眼中迸发出的近乎凶狠的火焰；想起老师数十年如一日坚定初心持续在医道上前行；甚至想起顾师侣那句小怪物的背后，是对老师的偏执到扭曲的守护。

人总要选择一条路，要走出自己的路，要活出自己。

她可以退缩，可以寻求庇护，可然后呢？

要看着更多像阿椒一样的女子遭遇不幸、看着更多无辜的村落被付之一炬、看着那些本该庇护百姓的人心安理得的与豺狼为伍吗？

要违背自己对老师许下的诺言、违背自己离家前对父亲意气风发的张扬、违背那个握紧拳头说再也不要给人当狗的自己吗？

就这样，像个胆小鬼一样不敢面对一切吗？

不。

一股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苗，从心底最深处的灰烬中重新燃起。

或许她还是天真，或许她心肠依旧不够硬，或许前路比她所能想象的最黑暗还要黑暗千百倍。

但许骑风还是要走。

走这条遍布荆棘，可能最终会面目全非，甚至不得好死的路。

她就是要称帝，就是要以女子之身登顶至尊之位，无论中间遇到多少坎坷都绝不回头。

凭什么天下至尊之位，生来便默认只有男子可坐？史书由男子书写，将女子临朝称为赤基斯城，将女子干政视为祸水殀星，可细看那些帝王将相，荒淫暴戾、昏庸误国者少了吗？难道只因他们□□有那二两肉，便天然拥有了治理天下的资格与智慧？

许骑风不服。

她读史，看到那些被赞颂的明君贤臣，其权术制衡与心机谋略，和后宅妇人间的勾心斗角，本质有何不同？

无非是他们的舞台更大、赌注更高而已。

男子们成王败寇，是英雄是枭雄，无论结局如何皆有其姓名。

但史书中的女子从来没有名字。

在男史官主导书写的历史中，许多女子即便做出了贡献，也常常被隐去姓名，只能是以男子的妻子或女儿的身份，成为史书中的“有姓无名者”。

若是有女史官来写，一定会大不一样，起码不可能只把史书上的女子称为谁的夫人、谁的女儿，而是清清楚楚地写上她们的名字。

但许骑风翻遍了史书，没有看到一位女史官，甚至从未见过女子临朝的例子。

她观察过不少身边的男子，从家族中夸夸其谈却无实才的亲戚，到官场上蝇营狗苟的官吏，再到那些只知欺凌弱小的匪徒……他们之中，或因出生，或因性别，便理所当然地占据着资源、权利，乃至对别人命运的支配。

可他们真的比女子更配执掌权柄，更应该决定亿万生民的福祉吗？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