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房的锣声还在响,饭香飘出老远。李秀宁坐在帐中,手边摊着一本新账册,笔尖悬在纸上没落下去。她听见外面有人笑,也听见有人低声说话,声音压得低,但断断续续传了进来。
“真有盐船要来?”
“你听谁说的?”
“刚才西营那个传令的,和炊事班的人嚼舌头,说蒲坂那边通了。”
“可咱们都断了好几天外信了,他怎么知道?”
话音落地,又被人堵回去:“别瞎猜,当心被影刃听了去。”
李秀宁放下笔。她没抬头,也没动,只是把那页空白纸轻轻翻过去,重新写了个日期:三月十七,夜。
她知道,风来了。
马三宝拄着拐进了帐,额头上一层汗,右腿站不稳,扶了下桌角才稳住身子。他开口就说:“北营有个兵,叫赵五郎,连着三个晚上不在灶房当值,说是去取炭,可炭房记录上没他签押。”
李秀宁问:“人呢?”
“回铺子了。看着和其他人一样,打水洗脚,躺下就睡。”
“你怎么发现的?”
“查离岗记录时对不上。每晚戌时三刻到亥时一刻,他都不在。这段时间没人换岗,也没人巡更去灶房看火。我问了同屋的,说他每次都说是‘怕火灭了惹事’,自己去添炭。”
李秀宁点头。她抽出一张军籍卡,上面写着赵五郎的名字,字迹工整,内容简单:二十一岁,柳家屯人,父母早亡,无亲族投奔,由前参军张德远引荐入营,分派北营炊事组。
她把卡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递还给马三宝。
“张德远三个月前调去后勤司,现在在渭南点军械。”
“这事我知道。”李秀宁说,“你去把最近十天所有夜间离岗的记录全调出来,不只是北营,东、西、东营也查。我要看有没有人和他同时段出去,或者路线重合。”
马三宝应了声,转身要走。
“等等。”她说,“别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查这个。用旧账本夹着带出去,回来也装作核对粮耗。”
马三宝点头,一瘸一拐地走了。
帐内安静下来。油灯跳了一下,灯芯炸了个小火花。李秀宁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北营区域,在灶房和马厩之间画了条线。这条道平时没人走,两边都是塌了一半的土墙,夜里黑得像口井。
她正看着,柴绍掀帘进来,身上带着夜露味。他没说话,先扫了眼案上的东西,然后走到她身边。
“听说了?”
她嗯了一声。
“你要抓他?”
“不。”她说,“我们现在抓的是话头,不是人。谁在传消息,比谁在偷跑更重要。”
柴绍皱眉:“直接审一个,撬开嘴最快。”
“要是他是被推出来的呢?”她看着他,“要是背后那人故意让他露破绽,就等我们动手?一抓人,流言就成了‘娘子军内部肃反’,明天全营都会传‘公主杀自己人’。”
柴绍沉默片刻,点头:“你说得对。”
“而且。”她走到案前,提起笔,在军令文书末尾加了一句:“蒲坂渡口已有接应,三日内必有盐船抵岸,优先补给北营。”
柴绍立刻明白:“你拿这话钓鱼?”
“对。这命令只发到各营主官,不会抄送下面。如果明早我还听见‘盐船要来’,那就不是风吹的,是有人递的。”
柴绍嘴角动了下:“狠。”
她没笑:“狠的在后头。你去安排,让亲信盯住赵五郎。别近身,远远跟着。他要是再出去,看往哪儿走,见了谁,留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