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赵匡胤抬起手就想给他一巴掌,隐忍良久,没有打下去,也没有放下来。
晋王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等事教他如何不动怒?
杨小九悲戚道:“我与念念在她被逼和亲以前就已经以身相许,大哥可还记得我曾经提过的那个心上人?”
赵匡胤闭目叹息:“就是西平郡主么?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若早知如此,我便下旨封你为王,替你求娶这门亲事。可如今她已嫁于晋王为妻,你却还与她暗通款曲,置大哥于何地?”
杨小九摇头泣道:“当初是念念不信我!那个时候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她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身上,而去得罪萧后,她想要活下去。我答应过要在她身边保护她,求大哥成全!”说罢双膝跪地,意志很是坚定。
情之一字乃是蚀骨之毒,赵匡胤对此再了解不过,听罢也很难说出苛责的话,无奈道:“若论此事,大哥是最没资格教训你的。可大丈夫立身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你爱这个女子,愿意为她拼上性命,都是你个人的决定。可若这女子身份特殊,你们的感情有可能引起两国之间的战争,祸及无辜百姓,朕却是不准!你以后莫要与她再见了,若当真想护着,朕留你在京师就是!”
他是大哥,亦是皇帝,这番话于公于私,都已留了几分余地,再多踏出一步,定然会乱了方寸。
杨小九不敢再要求什么,只能磕头跪谢皇恩,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赵匡胤心下不忍,将他扶起来道:“小九,容大哥再多说一句,你性子纯良,那西平郡主却心机颇深,也不知道对你有几分真心,你莫要陷的太深……”
他天生聪慧,又当了多年帝王,自然目光如炬。可杨小九认定了萧念念,就像他认定嘉敏一样,单只三两句话只怕劝不回来,少不得日后再慢慢开解。
出了麟趾阁,连王审琦也赶来了,他已病入膏肓,若非石守信搀扶着,怕是根本站不稳。
然则他见到杨小九却不似赵匡胤那般温和,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怒喝:“跪下——”
杨小九落着泪,跪倒在他脚边。
他是王审琦养大的,其他的哥哥再怎么样也不会动手打他,唯独三哥会。
二十多年前洛阳陋巷那个寒冷的春天,家中已无半粒米的孤儿踮着脚采树上刚冒出头的柳树叶子吃,可是他太矮了,连树叶也采不到几片。
大早上王审琦打着哈欠开门,抬眼就瞧见这可怜的小娃也不知饿了多久,腿软的跳不起来。
虽然王家也很贫苦,他在家里又经常不务正业,整日被爹妈指着脑袋数落,可还是厚着脸皮把这小娃领回家,将自己的稀饭馒头咸菜什么的分一半给他吃。
一餐两餐倒也罢了,可要长期养着,爹娘自然横竖不愿意,毕竟自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王审琦无奈,只好偶尔到富户家行偷鸡摸狗之事,虽说无耻了些,可总不能看着这小娃饿死。
后来他去太原投军,也是见小九掌握了偷鸡摸狗的诀窍才安心离开。待有了军功,就回来直接把人带走,还交代他现在有饭吃了,绝对不可再偷窃。
小九也十分听话,加上与赵匡胤等人结识之后,一下子多了好几位哥哥,每一个都对他关怀备至,吃饱穿暖自不用提,还教他读书习武。
本来他一直想着将来和哥哥们一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只是还没上过几次战场,大哥就登基了。
大哥疼他也只多不少,更加不舍得让他去打硬仗,旁人私底下都唤他是个命好的“小王爷”,是他死缠着大哥,甚至抱其大腿耍赖,赵匡胤才同意他日后跟随左右,切切实实打了几场大仗。
第一次真正出征之前,王审琦就交代过刀剑无眼,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单打独斗,要永远站在哥哥们的背后,哥哥们也永远站在他的身前,守前守后都一样重要。其他的八位哥哥若有命在,自然是拼死护他,只大哥除外——大哥乃是天下之主,不管任何人任何时候都要拼掉性命去护大哥才是,哪怕是他这个最小的弟弟也不能例外!
他一直铭记在心,直到昨日犯下大错……
“我以前怎么交代你的,你可是全忘了?”王审琦顶着病弱残躯心痛地喝骂:“你一月不见踪影,人人都说你和那西平郡主私奔了,这可是死罪!大哥心里着急,得到一点消息就跑去救你。可是你呢?你为了一个辽国女子,却从他背后离开——小九,你这么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还值得哥哥们信任吗?你值得大哥这么多年对你的好吗?”
杨小九痛哭流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见两个兄弟皆红着眼,石守信难免心酸,规劝道:“三弟,杀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我相信小九定然不是有意如此,年轻人哪个不会犯错?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王审琦泣道:“我哪里舍得怪他?不过是自己命不久矣,怕养大的孩子走了弯路,将来没个好结果,心里着急……”
杨小九听罢只觉五内俱焚,抱住他的腿大哭道:“三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为任何人撇开大哥,你不要走啊!我再不敢了,真的再不敢了……”
兄弟三人立在寒风里相携着各自垂泪,默然无言。
王审琦的病情恶化很快,不过十天半月已油尽灯枯。
杨小九守在床边哭成泪人,等到赵匡胤来了,听他吊着最后一口气道:“皇上……咱十弟年纪轻……有时难免行差踏错……好在他最听你的话……你多约束着些……莫教他……吃……亏……”话音落即撒手人寰。
赵匡胤摸着小九的头,也自悲伤难耐。
二十多年朝夕相处的兄弟,陡然间阴阳两隔,更何况王审琦年纪尚轻,谁能想到他竟会去的如此匆忙?
可祸不单行,相隔不到五日,在洛阳老家休沐的韩重赟竟因旧伤发作陡然离世。
两地奔丧,最伤心的还是杨小九。
王审琦是养大他的哥哥,韩重赟则是在他从军征战时一直从旁指点的哥哥,可以说这两位哥哥对他的意义自然更特殊些。
这些天他终日守在灵堂上,连话也很少说,眼睛总是哭的通红,旁人劝不住,只好由着他。
萧念念听说了此事,心下记挂,在王府门外徘徊着,想等到他出来,自己好宽慰几句,只是一直等不见人,偏偏今日还撞上了石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