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苏文斗进了剧团,跟着爸爸做杂活儿。
苏文斗和爸爸不一样,他的年轻俊俏引起了剧团上上下下的注意。大家第一次见到他总以为是剧团来了新学员,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拦下他问:“哎,你是新来的吧?”
“对。”
“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苏文斗!”
“多俊的小生啊!”年长的女演员往往这样说。苏文斗有些腼腆,白净的脸红红的。
剧团这些年经济状况不好,很久没有招收新人了,苏文斗的到来给剧团增加了几分活力。当大家知道苏文斗是苏木匠的儿子,而且眼下的工作就是跟着他的父亲做道具,没有人不发表感慨的。
苏木匠居然有这样一个漂亮的儿子,是议论的第一个话题,话题虽然很热烈,但是没有什么持久性,人家就是苏木匠的儿子,你说不像可没有办法,人家还有个闺女呢,也长得特别好看!第二个话题就是苏文斗这样的孩子跟着爸爸做木匠活可不是回事,这不是把孩子给耽误了吗?可话又说回来,不耽误怎么办?当演员?咱们正经演员还没有什么演出呢!工资还发不出来呢!况且他还不会唱戏,眼下团里也没有培养学员的打算,要是以前剧团红火的时候,培养接班人可是大事情,剧团里的一二号角色带徒弟是有任务的,寻中了一个好苗子,是要拜师傅的,拜师的那天,文化局的领导,甚至副县长都要亲临拜师仪式现场表示祝贺……
可那是以前!现在的剧团,尤其是地方戏的剧团,演员就像《贵妃醉酒》中的贵妃,总等着皇上的宠幸,可皇上总不来,贵妃只好整日在花园里唱:“这才是酒入愁肠人易醉……平白诓驾为何情……恼恨我主爷凭自把奴撇……只落得冷清清回宫去也……”皇上是谁?演员的皇上就是花钱买票看戏的观众啊!皇上哪儿去了?皇上都上歌厅了,皇上都唱卡拉OK去了,皇上都上洗浴中心了……弄得贵妃好不伤心!
苏文斗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可他天生就是唱戏的料!进了剧团,苏文斗就像回到自己的家,甚至比自己的家还亲!
听父亲说,剧团红火的时候,抖擞精神排个新戏,动不动就嚷着要进京参加文艺汇演,你还甭说,从剧团成立到现在,还真的进过一次京、三次省城。那会儿这里还是个县,剧团也是县剧团。进京之前,县长亲自设宴,为大家把盏饯行。县长总爱说:“你们是代表我们全县上百万人们去接受国家领导人检阅的……”那时候,剧团的人个个牛得很,就好像他们每个人身后随时都有上百万人支持似的!苏文斗的父亲苏木匠也很神气!虽说是木匠,但那是“鲁班”级别的木匠,要不怎么在剧团工作呢!
对于苏文斗来说,那都是父辈的历史,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的剧团可是放下了架子,苏文斗进入剧团的时候虽然还有演出,但却换了地方。其中一个地方就是离县城东北二十里地的一个大庙,叫文殊寺,那里的香火很旺。因为文殊菩萨很灵,许多人往往是不远百里赶到这里!还愿的人里有不少有钱人,他们最高的还愿规格就是搭台唱戏!一个月十几场是没有问题的,县剧团这才算有了生路。剧团演出的另一个地方就是逢到有钱人家办红白喜事,到村子里唱戏。让人最伤心的是,人家让唱什么就得唱什么,素的里面要加点荤的,红的里面要加点黄的,开始不愿意,时间久了,领导和演员也就习惯了。
苏文斗年轻勤快,跟车搬东西打杂都是把好手,又是个好脾气,别人支使起来也方便。有人觉得苏文斗很累,心疼他,苏文斗自己却觉得如鱼得水,不但不觉得累,还觉着特别快活。
剧团里有两个人最喜欢他:一个是老编剧宋老师,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宋老爷子。另一个就是剧团一号青衣白老师。
有一天,宋老爷子问:“文斗,你名字里的这个斗是斗争的斗啊,还是盛粮食的斗啊?”
苏文斗笑着说:“怎么都行,你说什么斗就是什么斗。”
宋老爷子连连摆手:“斗字念第四声可不好听。”
“为什么?”
“知道‘文革’吗?”
“听说过。”
“‘文革’时有个口号叫:要文斗不要武斗!人家一叫你苏文斗这个名字就想起了‘文革’!”
“我怎么没有想起来。”苏文斗歪着头认真地问。
宋老爷子笑了:“那会儿你还没有出生呢!你没经历过当然想不到,名字中的斗字太容易让人想起斗争这个词,容易误会!”
“我爸说,我是才高八斗的斗!”
宋老爷子笑笑:“我给你改个名吧……”
苏文斗摇摇头:“不改!戏里不是常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吗?”
苏文斗的话让宋老爷子哭笑不得,他发现这个孩子并不像外表那样随和,可能还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子!
“好,咱们不改名,以后我叫你阿斗怎么样,算是爱称。”
“行——不行,刘备那个无能的儿子不是叫阿斗吗,我成什么啦?!”
宋老爷子又发现这个孩子很伶俐也很聪明。
另一个喜欢他的人白老师,是剧团的当家青衣,听说以前在京城汇演的时候,受过国家领导人的接见。她常指着家里照片上的领导人说:“那些首长都去世了,我们能不老吗?”说着话,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苏文斗来剧团的时候,她已经快奔五十的人了,幸亏长得年轻!
有一天,她对苏文斗说:“现在不兴男扮女装了,要不,你扮上女人,可是要迷倒一大片呀!”
“干吗要扮女的,演男的不成吗?”
白老师笑笑没有说话,直盯盯地看着他。苏文斗觉得白老师特别漂亮,脸不由得红了。垂下眼睛,不敢看白老师。
“今年你十几啦?”白老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