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豪爽地将杯中酒饮尽,眼中的醉意在看到孟北野眸色中的认真之时,忽然开始散了。
他喉咙动了动,总感觉对方口中这件重要的事,对他来说,也同样重要……
夜色渐渐侵入,皎洁的月光洒在寒气森森的院子里,天空渐渐飘起小雪,枯寂的高原村落,好似只有这所院子还亮着融融暖光。
卓玛一边吃着软糯香甜的红糖芭蕉,一边静静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多年好友,虽然她不懂得汉语,但总觉得此刻的气氛格外深沉而静谧。
扎西眼睛眨了眨,只一愣神的功夫,却见自己的好友已经向飘雪的院中走去,透过结冰的窗檐,他好似看到孟北野从方才云丹身上卸下来的藤筐中取了一个方块大小的袋子出来。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扎西蹭了蹭被酒意蒸腾得通红的脸颊,下一刻便看到好友带着所谓“重要的礼物”向自己走来。
孟北野从旁边取了一个空碗,将来之前就密封好的胭脂米轻轻撕开一个口子,如珠似玉的红色米粒倾泻而下,敲落在碗中沙沙作响,起初是一线绛色的涓涓细流,渐渐在碗底叠成沙丘,每一粒都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温润的玉质光泽。
这光泽柔和而莹润,却好似踏过百年的风雪,款款而来,刺得扎西的双眼微红,脸颊的醉意渐渐褪去,余在面上的唯有震惊。
一旁的卓玛也看着这与自家的墨脱红米有半分相像,却又远超其美丽的红色米粒,难以压抑目光中的惊讶。
米粒在瓷碗中不安分地跳动着,有几颗溅到桌上,灵巧地滚向一边,落在扎西粗糙的手掌上,激得他轻轻一颤。
“扎西,她想告诉你,当年你的曾祖父留在雪山里的,不止是念想,同样还有希望。”
孟北野看了一眼睡意正浓,嘴角还挂着淡淡微笑,脸颊酡红的许夏,嘴角也微微上扬,“一年前你赠予她的种子,如今她跨越千里,投桃报李,也算是完成心愿,一切圆满了。”
扎西怔愣地用手指捻起落在手边的米粒,用琥珀色的浅色双眸深深望着,儿时祖父和父亲常在他耳边念叨的古语也忽然在耳边徐徐响起。
“粒如丹砂,浆若胭脂,三寸赤芒,五铢粒重,迎光见冰纹,落臼起朱尘……”
第六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即便他从未见过传说中先祖们培育的胭脂米,但在看到眼前的这一碗米的一瞬间,他的目光却好似已经跨越百年,没有任何犹豫地认定了这便是先祖们引以为傲的贡米胭脂稻。
“之前冰川中的种子数量不多,所以去年收成也有限,只留了一小部分食用米,给你们带了40斤。”
他顿了顿,又抬头道,“剩下的都留作了稻种,一直在我车后的冷藏室中保存着,一路带到这里,一共100斤。”
孟北野又为自己和对面的好友分别倒上一杯红米酒,和坐在原地,正默默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的扎西轻轻一碰,举起酒杯,低声浅笑。
“这些种子自汉地而来,在雪山中沉睡了这么久,如今又带着中原的雨水回来,也算得上是一种轮回吧。”
“今年开春,你们也可以种下这些胭脂米试试,如果它们真的能在这片高原上抽出新芽,我想你阿爸泉下有知,也会为你开心的……”
“嗯……”
不知何时,扎西的眼眶已经通红,滚烫的泪水和睫毛混作一团,大颗大颗地从黑红的侧脸滑落。
他揣起袖子胡乱在脸上一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火辣醇厚的红米酒立刻将口鼻中的咸腥味儿冲刷地干干净净,唯余暖意顺着食道一涌而下,将浑身灼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