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桓渊指向兵书峡两岸高处,眼中闪过厉色,“一旦窦豫主力入峡,阵型集中于河口,便再无转圜余地。届时,我不仅会升起铁索锁死江面,更会令两岸弩阵同时发动,八尺弩箭扑击于千步之外,自上而下狙杀窦豫旗舰、舵楼与桨橹。弩箭洞穿船体之时,便是我上游艨蟟释放火船火箭之刻。秋日江风正助火势,百丈江面将烧光荆州水师。我的向导则在火起之时,分别引领水陆两路大军依计而行。”
计议至此,环环相扣,已再无半分疏漏。
随着大局已定,帐内的气氛松弛下来。
王女青直视桓渊,开出了最终的价码。
“此事耗费巨大,所需款项,我先行支付六成,以示诚意。你则需提供陆路大军所需的一切向导与前期补给,并确保舰队如期备妥。阿渊,你在此经营多年,封锁消息易如反掌。此节,我信你之能。”
她又道:“事成之后,四百五十条沙船及船上全部军械,在狼牙湾交接后,尽数归你。此外,待司马氏东归掌权,你今日所出必十倍获利。”
但桓渊并无情绪波动,只淡淡道:“荆州水师,一船不会出峡。”
计议已定,桓渊需亲笔书信一封,送予窦豫。
王女青将自己的主座让与他,亲自为他磨墨。
桓渊落座,执笔。
帐内只有两人,一站一坐,一磨墨,一悬腕。
空气里弥漫着墨锭与松烟混合的清香,以及她身上沐浴后极淡的气息。
信稿初成,王女青倾身细看,宽大的道袍领口垂落,一痕阴影如松荫覆雪。
“此处,措辞可再斟酌。姿态放低,能消其戒心。”
她提笔,在旁边写下几行字作为补充。
桓渊待她写完,对着那几行新字,静静誊抄一遍。
“阿渊的字,着实凶悍。”王女青看着誊抄好的信,“与你跳的舞一样。”她抬起眼,流露出真切的怀念,“昭阳舞被你改成那般,我当时,既震撼又感动。”
她的话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桓渊耳中。
帐内,新墨的松烟清香与她发梢未干的水汽混合在一起。
两股气息交织,仿佛一味药引。
桓渊目光所及,信上墨迹,案上舆图,铜制灯架,帐顶纹路,都在褪色,模糊。
唯有那段记忆,变得无比清晰。
铜鹤香炉中,火焰跳动。
昭阳殿前,御座上的帝后身影威严,仪仗肃立。
咚——
建鼓声起,沉重,缓慢,一记一记。
“秉金戈兮——镇四方——”
歌声古朴苍凉,乘着鼓声的间隙,宣告着皇家威仪。
他与她自两侧进场。
玄色礼服,窄袖束身,便于动作。
那是他一生中,少年气的鼎盛时刻。
他们的脚步、转身,与鼓点严丝合缝。
没有多余的姿态,只有力量,只有控制,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