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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兄不友而弟不恭(2 / 2)

于是便将当日自己入洛后,所见所闻,从头至尾,备细无遗地向裴通描述了一遍——王贡究竟有罪无罪,你自己判断吧,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裴通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旋问:“阿兄所疑,可曾禀奏了天子么?”

裴诜点点头:“天子未归洛,而愚兄之奏便已入于长安。然其后文冀叔父密语,云当时为免节外生枝,且坚天子入洛之心,其于愚兄之奏,稍有删改,愚兄乃再做书,密呈天子。”

裴通沉吟道:“则以天子之明,亦知此事多半为王贡所为……”

裴诜微微一笑,说:“正是。然此事既了,不宜再翻其案,更不便明宣王贡之罪;况且当时河北未定,羯贼尚在,天子仍欲留用王贡,乃隐其事。而若天下大定,王贡已无所用,则必寻机除去此獠也——难道盛功兄便永远含冤于地下不成么?

“王贡亦知此事可瞒天下人,却瞒不了我等,瞒不过天子,彼请随贤弟归藩,明为展布才学,其实专为避祸。然而贤弟却欲将此祸端置于身侧——《风俗通》有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贤弟岂可不虑啊?”

裴通皱眉道:“既然如此,天子又为何允吾所奏,准任王贡为相呢?”

裴诜答道:“以愚兄看来,天子如此做,恐有两层用意:其一,为促贤弟就藩。贤弟于去岁即得韩王之封,立朝将近一岁而不肯就藩,朝野上下,颇有烦言。天子唯恐贤弟因无辅弼而不敢行,是以暂允王贡国相之命,使贤弟再无托词。

“其二,王贡虽无德,终于我华有功,天子不便加诛,罪名亦不易定,唯恐伤及功臣之心;乃欲放王贡于外,便可寻机处置他了。

“然而,若王贡为韩国相,而终罹死罪,贤弟为韩王,难道就会丝毫也不受牵累吗?诚恐王贡不往,贤弟这韩王犹可做,王贡若往,废藩罢爵,乃无可避免了。”

裴通听了这话,不禁又是略微一哆嗦,随即苦笑道:“初闻阿兄之言,但觉收回前奏,不留王贡即可免祸;若如阿兄此语,则王贡必随愚弟而行了……则王贡一启程,弟之祸福,亦与彼牢系……”

真要按你这么说,天子就是希望我先把王贡给领得远远的,然后才好找机会收拾他吧?则我若前日不上奏还则罢了,既已上奏,且天子亦允,是断不肯让我再轻易撤销任命的——那王贡迟早要拉我垫背啊,怎么办?

急忙直起腰来,然后朝着裴诜深深一拜,恳求道:“当如何做,还望大兄教我。”

裴诜斜睨裴通,假意轻叹一声,说:“所谓祸福非由天,皆人所自取——贤弟前日请封韩王,为何不先与阿爷和为兄商议啊?”

裴通心说我就知道!我自作主张跑去讨封,没跟你们爷儿俩商量,所以你们心怀不满——可是我敢商量吗?你们要么阻我求封,要么觉得有利可图,多半会怂恿二兄(裴暅)去抢占先机,怎可能轮得到我?!

心中暗怒,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再拜道:“总是愚弟贪图利禄,行事有差,失了孝悌之义,阿兄责备得是……然请念在非虽同母,终为兄弟,千万救小弟一弟吧。弟若罹罪,父兄面上也不好看;弟若能守韩祀,也可与中朝的父兄遥相呼应,以为助力……”

裴诜赶紧双手将其扶起,抚慰道:“我若无意搭救贤弟,今日何必来访啊?”随即就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裴通,介绍说:

“高瞻高子前,渤海旧族,矫矫不群,永嘉中举族而依崔毖,熟悉东事,乃是韩国相的不二之选。前刘公定平州,高子前出降,署为参军,刘公归洛,留其辅佐刘始仁;今方召刘始仁来,不管高子前从或不从,吾都自刘公处为贤弟请得荐书,料想子前必不推辞。”

裴通赶紧双手接过书信,心说我前些天到处求爷爷告奶奶,请荐合用之才,刘琨府上也不是没去过,结果一个二个全都砌词敷衍,就算有所举荐,也都是肯定在中原混不下去的庸碌之辈……你倒能从刘琨那儿求来举荐高瞻的书信?其中多半有什么利益交换吧。

也好啊,你肯为了我跟别家势力交换利益,正说明西裴还没有彻底放弃我……想想也是,即便心有不满,谁肯放弃一位藩王呢?就别提什么兄弟情分了,我才不信你是纯出亲情,是兄友,因为我这弟也不恭……

先不开拆书信,而直接揣入怀内,然后问裴诜:“则王贡之事,阿兄尚未教我……”

裴诜心说我就是怕你放不下王贡,所以才特意跑去向刘琨求来一位可用之才啊。如今既有高瞻做备选,你心里有底气了吧,不会再紧抓着王贡不肯放了吧?

当下不答反问道:“贤弟此去,可是欲自青州乘舟,北向带方么?”

裴通点头说是——“此去就藩,路阻且长,加之河北平定不久,据称野外仍有饿殍,盗贼亦未绝迹,为策万全,乃谋自青州赁舟下海。至于直向带方,自海冥上岸,还是先向辽东,尚且未定……”

裴诜建议道:“据愚兄所知,辽东无良港,海舟多不泊,且自辽东而向带方,路亦荒僻漫长。贤弟若恐带方初定,形势晦暗不明,不敢遽往,乃可稍北,自乐浪郡南浦笼岸,先至朝鲜(乐浪郡治),觇看形势……”

裴通拱手受教。就听裴诜继续说道:“只是海上常有不测之风浪,即便舟大不至于倾覆,若过于靠近舟舷,亦恐失足落水,但落水,再无幸理,且尸骨难寻——贤弟千万小心啊!”

一边说这几句话,一边似笑非笑,注目裴通。

这裴通还有听不明白的吗?当即俯首再拜:“阿兄良言有千钧之重,实救愚弟于陷阱之中,弟铭感五内,岂敢不从命呢?阿兄放心,弟自当以高子前为辅弼,为国家镇定三韩,屏藩东北,亦使我西族可以长盛而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