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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山陵·交手(2 / 2)

  萧永并不怕领鞭子,可他担心陆九还饿着。

  他犹犹豫豫,宗主道:“还不快滚?”

  萧永担心地看了陆九一眼。

  陆九惧怕宗主,已经成常事了。

  “让你辟谷食气是为了更好控制体内真气,你知错了吗?”

  他难道是故意要饿着她的吗?他堂堂一府宗主,至于短了她两口馒头吗?

  陆九知道辟谷的好处。

  可是她饿。

  “我知道了。”

  谢宴的手按在她右肋下太乙穴的位置,那处是她的命门。

  她体内气息流得有些快。他又按上她的心脏,发现她心脏跳得也很快。

  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心跳。

  “你可想过,若萧永撞见你走火入魔,你误伤了他,甚至杀了他呢?”

  这还不是陆九所能承担的事。

  陆九没有想过后果,她这才明白了宗主的用意,原来他也是为下属考虑的。

  “宗主,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让萧永来看我了。”谢宴居高临下道:“还不快去打坐练功。”

  陆九立马在一旁的石头上打坐。

  谢宴封住她的穴道,强迫她呆在这里。他转身离开,晚上再来看她。

  等他晚上再来的时候,陆行焉倒在树下,奄奄一息。

  他上前握住她的脉搏,十分紊乱。

  他明明已经封住了她的穴道,可以避免她走火入魔。

  可是,她竟冲破了自己的封锁。

  说到底,她只是个孩子,好不容易看到有人来,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谢宴将带来的糕点放在手心,一点一点喂给她。

  她吃得很慢,像只小鸟一点一点地啄着,最后连他掌心的粉末也舔啄干净。

  她小小的舌头划过他手心,有些痒。

  “宗主,我不饿了。”

  谢宴拿出帕子擦去手心她舔啄过的痕迹。

  “你可记得走火入魔时发生了什么?”

  “嗯我本来好好地在打坐,可是突然爹娘的声音出现了,他们说要把我卖掉,他们一直再吵,好像要吃掉我的脑子一样我想让他们别吵了,结果,就走火入魔了。”

  她懂事地说:“宗主,谢谢你来看我。”

  谢宴道:“谢什么谢,以前,你也帮过我。”

  陆九可不敢提那时候的事,当时她好像还把宗主的裤子给扒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他不让自己扒面具,那就只能扒衣服嘛。

  当时她真的没想到他会成为宗主的。

  陆九稀里糊涂的,她一天一夜没合眼,走火入魔耗损极大,水灵的大眼睛眨了眨,便睡着了。

  谢宴不禁笑了,真是个单纯的孩子,走火入魔的理由都那么简单。

  他像她的年纪,走火入魔,看到的都是活尸或者被他杀掉的人。

  以及,要杀他的母亲。

  陆九是个纯净的孩子。

  谢宴很喜欢她的眼睛,好像一面没有受过污染的湖水,像一面镜子。她有一双孩子应该有的眼睛。

  谢宴让她枕在自己腿上,他欣慰地想,这样的孩子,要干干净净地,不染尘埃地长大啊。

  可是陆九长大的速度,像一条有弹性的绳子,被什么人在暗中拉长。

  奈何府和她同年出生的女子,各个都亭亭玉立。

  陆九跟在她们屁股后面,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别着一只弯刀状的簪子,两道眉毛直勾勾的,倒像个长不大的小男孩。

  上元节时要穿红妆,陆九满了十三岁,第一次穿节日里的女装。里外衣着的红色层层递进,映得她面色鲜艳。

  沈行止顺手拿起笔给她涂了口脂:“女子就应是这般的。”

  沈行止刚一走,陆行焉就把脸上的脂粉洗掉了。

  一年当中,陆九最喜欢的日子就是过节。

  上元节这日,奈何府后山的榕树下的横杆上,会挂上长生牌。

  每一个长生牌都写着一句祝福话,通常长命百岁的牌子都挂在最高一层。

  人人都希望长命百岁,陆九也不例外。

  她身量不足够到最上面挂着的长生牌,别人都在饮酒作乐,她独在后山,艰难地踮起脚,去够那只写着长命百岁的长生牌。

  谢宴路过撞见这幕,便顺手替她取下那块长生牌。

  他伸手去拿长生牌,宽阔的怀正好包围住陆九。他们离得这样近,他低头,她头上辫子的纹理都能看得清楚。他刻意放慢动作,只为了数一数她头顶编了几条辫子。

  她头顶的辫子顺延至后脑勺,分成两股,向脖子两侧垂去。黑的头发映着白的皮肤,很是好看。

  谢宴取下长生牌,在陆九眼前晃了晃。

  可陆九不愿意接。

  “这是宗主拿到的,应属于宗主。”

  谢宴嗤笑,他可不会以为这一块破牌子就能让他长命百岁了。想要他百岁无忧,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杀了谢欺山。

  他随手将牌子挂在和陆九身量相当的高处,道:“你自己拿吧。”

  她伸手轻松地取下长生牌,掩不住眉梢眼角的欢喜。

  她也想去和其它的师兄师姐们一起玩,但是碍于宗主,她哪儿都去不了。

  谢宴看出她心思,他也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和她呆在一起,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成天和一个小屁孩儿在一起,显得他多不深沉。

  “去找赵行风他们玩吧,明早记得去魍山陵练功。”陆九得了他的允许,抱著长生牌,飞奔去宴上。

  白天奈何府落了雪,她奔跑起来,像雪中的红狐狸。

  陆九把长命百岁的长生牌交给赵行风,赵行风给了她一块沉甸甸的银子。

  “谢谢师兄。”

  她抱著银子高兴地说。

  赵行风又把长生牌送给沈行止,讨她芳心。

  陆九找了半天,没找到萧永。

  赵行风告诉她:“今天这些都是萧永打点的,他累坏了,正在休息呢。”

  按年纪来算,陆九已经是长大了。

  赵行风倒了杯酒给她:“你也到能喝酒的年纪了,快尝尝这好东西。”

  沈行止拧了把他胳膊:“你别带坏阿九。”

  陆九的目光还在人群里找寻萧永的身影,她抱著酒杯,像喝水一样喝下去。

  沈行止说:“你喝慢点儿。”

  烈酒刚下腹,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扼住她的喉咙,拼命阻止她的呼吸。

  陆九难受地捂住自己脖子,她喘不上气。大片的红疹迅速地漫上她的皮肤。

  赵行风擅医,他见陆九的状况像是过敏,他叫人拿来一桶水,大量地灌给陆九,直到她呕吐出来,状况才缓解。

  沈行止气道:“都是你逼她喝酒,你也不搞清楚状况!”

  赵行风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她不能喝”

  这事,也就被当做是陆九喝酒过敏含糊了过去。

  陆九虽然差点窒息而亡,可她没忘第二天要去练功。

  她天还没亮就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收拾了一番前往魍山陵。

  山上有雪,她爬的很艰难,可到了魍山陵,大雪压松枝,是她从没见过的景象。

  谢宴亦按时前来。

  他伸手捏起她的脸,左右打量:“脸怎么了?”

  “可能是吃了辛辣的东西,长了疹子。”

  她不敢如实相告。

  她是要替宗主练功的,她的身体不能有半点损伤,若让宗主知道她的身体是有破绽的,一定觉得她很没用。

  腮部的一小片红疹,反倒衬得她的皮肤更透明脆弱。

  奈何府虽严苛,但从不亏待底下的人。

  比起她家里的姐姐们,她很健康地长大了。

  谢宴很满意她的成长。他果然是天选之人,屠户的女儿又怎么样,屠户的女儿在他的手上也能变成天之骄子,是世人庸俗,不识货。

  “今天练心法,不要走神。”

  陆九点点头,然后二人在原地相对而坐。

  陆九现在练功很积极,她天资高,心思纯净,一闭上眼就能专注。

  谢宴也闭上眼。

  但他没办法专注,当他过于专注时,就会担忧有人要来杀他。他的心魔远比陆九的重许多。

  萧永是母亲安排在他身边要杀他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昨夜的宴,是他给他们的一个机会。

  他睁开眼,看着陆九。

  寒风将她的皮肤吹成粉扑扑的红,她长长的睫毛沾着霜雪,黑黑的头发扎成两股辫子。

  他知道陆九出身在一个屠户家里,奈何府用两块银子就把她买来了。

  他越看她,越觉得她像只被谁丢在雪地里的布娃娃。

  世俗人的眼光总是坏得稀烂,以世俗的眼光看来,屠户家的女儿,也许就是烂泥一样的命。

  可他谢宴最讨厌世俗里的东西,他要让庸俗的世人,包括他的母亲都知道,就算是屠户的女儿,他也能把她变作举世无双的至宝。

  他会为她付诸全部心血。

  这样纯洁剔透的女孩儿,也幸好是落在他手上,只有他才能看出她的独特之处。

  他庆幸地想,幸好,她的屠夫爹娘从没给她起正经的名字。

  陆九,不过因她排行第九,才这样叫的。

  他已派人去寻找过她家人,探到她生辰八字。

  他给她拟了新的名字——陆行焉。

  四时行焉,百物生焉。

  他为缅怀父亲而建的新居起名四时居,而他为陆九取名陆行焉。

  父亲和陆九,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

  他会活成最令父亲满意的儿子。

  而陆行焉,将会成为他最好的作品。

  魍山陵·发现

  陆九自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吐纳法,她越发沉浸在修炼心法当中了。

  她神游了足足三个时辰,在她神游的那个地方,什么都有。

  谢宴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我好像变成一只鸟,飞过了一座座山,我飞的很高,起初还怕我掉下来呢,可是有风在底下托着我,我就没有那么害怕了,飞着飞着,我都忘记了要害怕。”

  “很好,记住这种感觉,下次你会看到更高远的景象。”

  陆行焉的起步虽然比他晚,但是进步很快,只要她的状态一直能这么稳定,很快他们就能一起修炼了。

  练完心法,他们该离开魍山陵,陆九却说:“宗主,我能不能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谢宴想,她也许是要留在这继续练功。

  他点头准许了。

  不过,他还是有点好奇。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陆九,她就一点没有玩性吗?

  练功好像是她唯一的活动。

  他躲在一块巨石后面,静静观察。

  她拿树枝做武器,练了一套刀法。

  这套刀法并不像是奈何府里教的谢宴很快看出来,这是他们每次在对招时,她根据自己的招式而创造的新招式。

  因为这套刀法还不完善,她一直在模仿自己的招式,寻找破绽。

  谢宴不觉,竟看得入迷。

  虽没人教她,可她的一招一式,极其舒展、动作已经不能用到位来形容,而是精准。

  陆九就这样在冰天雪地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刀法。

  他好奇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把自己练刀法的树枝插在后腰,好像那是一把真正的刀,然后走了几步,到一块石头下,用脚刨开地上覆着的雪,然后拿一块扁平的石头做铲,挖开那块地。

  她从自己贴身的布包里拿出一块银子,埋了下去。

  她做事有始有终,埋了银子以后,踩实那块地,又覆上白雪。

  一切都平静如初。

  谢宴在她离开后,走到刚才她埋银子的位置,铲开上面覆着的雪和土。

  对他来说脚底下踩着的尘土是很脏的,可他也很好奇一个小孩子会有什么秘密。他的好奇心战胜了洁癖。

  陆九的宝藏,也和那些心机满满的大人一样,是武功秘籍吗?还是什么灵丹妙药?

  都不是。

  几块碎银子、碎金子,被宝贝地装在一个布袋子里。

  谢宴登时放心了。

  小阿九,她和那些浑浊的俗人不一样。

  他重新将她的秘密埋在地下,覆上雪。

  陆九没有告诉萧永自己在攒银子。

  等他们离开奈何府,一定需要很多钱。萧永他一直在奈何府里,衣食无忧的一定考虑不到这些。

  她帮赵行风跑腿放风,攒了很多碎银子,把它们埋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这样,离开奈何府的时候他们就有盘缠了。

  她是个很谨慎的人,她知道,若是从其它师兄弟姐妹那里赚银子,一定会被宗主发现。

  赵行风就安全多了,他和沈行止私会,比任何人都怕被宗主发现。

  陆九夜里偷偷去找萧永。

  萧永练功一向刻苦,半夜了他还在练功。

  陆九想给他一个惊喜,便跃到他身后偷袭他。

  二人对阵一番。

  萧永欣慰道:“阿九,你功力越来越精进了。”

  陆九道:“你这么努力,我也要更努力才是。”

  后山没有灯火,奈何府的夜晚十分清冷。陆九窃着月光,看清萧永清隽的脸。

  陆九说:“真黑啊。”

  “这么黑,你还敢一个人找上来。”

  火折子在萧永手上擦出一道微光,二人去亭中坐下来。

  萧永把自己的外套披在陆九身上:“以后不要经常来见我,知道了吗?宗主说不许,就是不许。”

  萧永是陆九的朋友,陆九会和他说出自己心中的困惑:“为什么大家这么怕宗主,却不逃走呢?”

  在陆九之前,从没人想过这个问题。

  奈何府给他们这些孩子一个居所,让他们免于流亡,教他们习武念书——只要他们肯好好学武功,以后就能名扬江湖。

  奈何府有他们想得到的一切,为什么不留着呢?

  萧永摸了摸陆九后脑勺,“阿九,你知不知道世上有两种动物?一种是能被人所驯化的,一种是无法被驯化的。当大家被驯化以后,就会属于这个地方,再也不会想要离开了。”

  陆九第一反应是:“萧永,你千万不要被驯化。”

  而不是,她自己不要被驯化。

  萧永含着温柔的笑问她:“那你呢?阿九会被驯化吗?”

  她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陆九的骨子里有一种笃信,她不会轻易表露于人。

  她坚定地说:“我要学好武功,不管是在奈何府里,还是外面,我都要做我想做的事。”

  萧永教她:“阿九,你要记住今日自己说的话,但是要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告诉第二个人,知道吗?”

  陆九明白地点头:“我知道。别人听到这种话,一定想要看我笑话,但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

  总有一天,人们不会因她是女子,因她年纪小,因她是屠户之女,而轻看她。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一年到尾,陆九终于长了个子。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身体的变化十分重要。

  身量的变化,一定程度会影响灵敏度和速度,但是,也能使用更复杂的招数。

  对谢宴来说,陆九长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有了足够成熟的体魄和心智,才能真正地成为他的武修。

  他开始让陆九练习更高深的内功。

  陆九已经对各类内功心法有了自己的认识,她内心抗拒要突然修炼一门新的内功,尤其是在她既有内力已经成体系的情况下,练一门新的内功,就要打破她原本的内修体系。

  果然,第一遍修炼的时候,她没能控制住真气,真气攻击心脉,导致走火入魔。

  这本心法和她以前所修的不同,它极为霸道,像有许多个成年高手袭击她,他们踢她心肺,踹她肋骨,还有人勒着她的脖子。

  她试图运内力,震开这些人。

  可这些人不是真实存在的。

  她因运功过激,伤到自己的经络,狠狠吐了一口血。

  她想求救,但是魍山陵没有别人。

  陆九躺在巨石上,听着耳边飓风呼啸。

  随风传来的笛音越来越动听了。

  这些年她的功力在长进,吹笛人的功力也在长进。

  虽有大风似恶鬼,但这山间还有吹笛人陪着她,她好像不怕了。这段笛声鼓舞了她,她记得,刚开始的时候笛声可难听了,现在却吹得这样悦耳,他一定是每日都在练习,才如此进步斐然。她也要像吹笛人那样,不畏惧别人的看法,坚定自己练武的意念。

  她艰难地爬去河边捧了一怀水喝掉,让自己静下来。

  她记得那位公子说过,她会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他是唯一看好她的人,她不想辜负他。

  她重新爬上石头,心中念着诀,伴着笛声,所有杂音都消散了。

  她的精神又化作一只高飞的鸟,越过高山,穿过河谷,越飞越远,越飞越高,一览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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