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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2 / 2)


  他托住她后背,怕她牵动初愈的伤口,一时却失了衡,带着她跌回了罗衾香软。她乘势扣了他的手,纤指一紧,将他按在了枕上。他低笑出声……

  侍立在寝殿御屏外的青蝉,静候着帝后起身,也听见了这声笑。

  低哑惑人的笑声,令她耳颊底下慢慢升起热意,越来越烫,烫得她只能深深低头,唯恐被人看见。只是,身后的宫女们也个个同她一样,深垂粉颈,屏息低眉。行宫里这些宫人,都还在妙龄,不若昭阳宫里侍候帝后惯的,还未见过这般颠鸾倒凤的旖旎……青蝉眉目深敛不动,悄无声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瞥见那深垂的凤帷,起了水波一样微妙的漾动,绡纱起伏,流苏摇曳旖旎,一如昨夜深宵。

  深宵里,青蝉一直值守在外。

  本不该是她值夜,她却惶然不知道除了彻夜在此值守还能做什么。

  天一亮,帝后就要启驾还都了,在这行宫里幽居两年的皇后,就要回到昭阳宫去了,商昭仪自然也回宫了,宫中婢从如云,不缺侍候皇后与昭仪的人,行宫里这些人依然留下来守着这冷清清的凤台行宫,仿佛也没有谁巴望着去京城,去宫里。可青蝉知道自己是不一样的,自己原是在潜邸就侍候过的老人。

  皇上登基,大皇子却没有跟随皇上一起进宫。那可怜的孩子险些被自己母亲下手毒死,又看见绝望悲号的母亲被人拖走,从此诀别。那之后大皇子就得了病,见不得生人,离不开他的屋子,谁要想把他抱出门半步,他不哭不叫,直挺挺就惊怕得厥倒于地,昏厥里还阵阵抽搐。皇上心疼大皇子,不忍强接他进宫,留他在潜邸,由乳母和可靠的下人们照料着。所幸数月后,大皇子的病颇有好转,皇上亲自来接了他,将他带入宫中。青蝉也随同乳母等一起入宫侍候大皇子。

  谁料大皇子入宫第一天,就疯魔了似的冲撞皇后,几乎闯下大祸。

  皇上迁怒乳母等人看管不力,将侍候大皇子的人尽都被贬去做下役。

  青蝉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苦熬了大半年,绝望认命之际,昭阳宫生变,皇后离宫,这滔天风波却给了青蝉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作为皇后离京时一路随侍的宫人,被遣来这殷川行宫,每日每刻青蝉都谨记着大侍丞单融的话。如今皇后终于要回宫了,一路随侍的宫人,商昭仪也早选好了,却没有人提及她的去向。

  商妤以为自己是今晨起得最早的人,天色仍黑沉,便清醒过来,睁眼卧听风雪声,再无法入睡。起来独自梳洗,仍不惯让人服侍。想着天明就要动身,寥寥然四顾这住了两年的居处,除了那几册书卷,也没什么可惦念着带走的。

  那个稍存惦念的人,又被留在这里,虽是暂留,可世事无常,时局多变,谁知下一回相见又是何日何地。豆蔻年华里暗暗窥看过的青衫背影,如今已两鬓霜华,想来怎不唏嘘。

  踯躅良久,商妤对镜理好鬓发,系上裘绒披风,携了那管玉笛,悄然步出殿外,也不要宫人跟随,自己挑一盏宫灯在手,缓缓行至南薰殿前回廊下,却一怔驻足——悠深缦回的宫廊彼端,也有一盏宫灯摇曳而来,执灯的人,正是青衫沈郎。

  商妤一时怔了。

  他也微微错愕地望着她,旋而微笑,“阿妤,你起得这样早。”

  终于他不再声声唤她昭仪,商妤松了一口气,低头莞尔,“天明就要走了,阿妤特来向兄长辞行的。今日一别,仍要委屈你一个人在此……只望兄长珍重。”

  “多谢你,阿妤。”沈觉望了她,亦自动容,“你放心,如今殷川行宫恰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匿身此间,静待时机,与神光军相策应,倒是偷来了一段逍遥。你随皇后此番回京,更有惊涛骇浪要蹈过……无论如何,两三年不见天日都忍过来了,眼下时机只在眉睫之间,复国雪仇之日,就快了。”

  “是,阿妤谨记兄长吩咐。”商妤抿唇,“这支玉笛是故土之物,请兄长收下,聊作故人相伴。”

  沈觉一时喉间发梗,默然伸手接过玉笛,触手间,指尖与她的指尖轻触上。

  商妤缩回手,低拢袖中。

  刹那相对无话,唯有庭中风声拂动梅枝的飒飒

  垂落的目光看着他手中宫灯那团暖暖光亮,商妤这才想起来问,“兄长早起,这是要去哪里?”

  沈觉脸色微冷,沉声道,“行宫戍卫昨夜得了旨意,今日御驾起驾前,便要处死刺客任青。”

  商妤悚然失惊,“不是要一同押解回京待审吗?”

  沈觉缓而沉地摇头,“君心似海,虚虚实实。”

  即便四下无人,仍防隔墙有耳。

  皇上不杀任青,是意料之中,以他之审慎缜密,未见得肯信离光的供词,刑讯再三难免,在他疑虑消除之前,离光不能死,一旦死无对证,便让皇后的遇刺更显得可疑;然而商妤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皇上竟在这个关头,改变主意,要处死离光。

  第十一章 下

  晨窗下,鸾镜倒映俪影深。

  璎珞凤冠笼上云鬓雾髻,娥眉匀扫似春山远隐,额上朱砂金紫屑花钿轻点,昀凰莞尔抬眸,从镜中望了身后含笑而立的尚尧,他亦玄色王服在身,俊雅丰神不减庄严帝王之相。他拈起妆台上最后一支合欢金步摇,替她斜插在髻间,手指抚过她绿云般鬓发。鸾镜中,她的目光也轻落在他指尖,复又徐徐移上他的脸,与他相视,眼里似有秋水氤氲,悠悠道,“有一事,我改变主意了。”

  “嗯?”他扬眉。

  “我要见那个刺客。”她微微一笑。

  他抚过她鬓发的手一凝,眼中温柔如春风乍寒。

  处死刺客任青,是昨日的决意,如何处置这起行宫刺杀却在他心底盘旋多时。

  究竟刺客是谁主使,南朝裴后还是诚王,甚至是他最不愿意猜测的一个人……这答案,于私,于情,于国,于天下,是否真有必要水落石出。征伐南朝已是箭在弦,马上鞍,剑离鞘,裴氏是迟早要死的;对那人的容忍,也已到了一个君王的底限,削权夺藩势在必行,然而他不想夺那人的命。若是坐实这刺杀皇后,串谋南秦的罪名,那人只能一死。那人争的是一口意气,一个权字,未至于要他的命。身为九五至尊,他做不到寻常人子可做的,唯有给那人留一条命,算是尽孝。至于昀凰,是他此生都不愿放走的女人,是衡儿的母亲,亦是共谋天下唯一的盟友,她重又站在了他身边,这便足够。

  欲吞天下者,岂能吞不下一己之忌,岂能吞不下父子夫妻间一线猜疑。

  处死刺客,将殷川行宫里这一剑血光抹去,旁人、外间、天下,再不会知晓究竟发生过什么,唯有应该知道的人知道,便已足够。他信她,一了百了,杀一人而遏后患,再不提此间事。

  深已厌倦了试探猜疑,他不想再试她,临到离去前夜,告知她处置刺客的决定。

  她知他心意,如观水晶,相顾了然于心。

  然而,终有一线执念扼之不断,于一夜缠绵后,相拥鸳枕间,他半真半假问她,“当日,你宣刺客近前,是想看清那张脸?”她以一字作答,“是。”他沉沉地笑,“后来的供词你可瞧见了,献此计的人,想陷你失德,蓄这人做面首。”她闭了眼,安然栖在他臂弯,笑意薄,“长门久闭无梳洗,何妨面首慰寂寥。我若失德被废,陛下可会罪己?”他被她气得直笑,“有理,有理,明日处置之前,可让皇后再赏一眼,等身首异处时,便不好看了。”她慵懒地埋脸在他胸前,语声冷淡,“不看,皮囊幻象,远远的处置了吧。”

  而一夜醒转,她又道心意转变,要见那刺客。

  昀凰半侧转身,半倚在他怀中,仰脸一笑,“我想瞧瞧,那张脸,有多像。”

  他的目光凝在她脸上,如千钧一线。

  她莞尔扶了他的手,自妆台徐徐起身,若无其事。

  今晨帝后迟迟未起,待到侍候梳洗的宫人鱼贯而入,大侍丞单融也已在殿前候驾,见了昭仪商妤与沈觉到来,各自见礼。又候了良久,才见帝后相携而出,容光如日月相映,粲然照人。

  商妤屈身跪拜,沈觉却有一瞬恍惚,眼里只见着皇后将手交予皇帝携着,眉梢眼角的庄重端凝之下,有细微的温婉笑意。如同在那梅林里,她待皇帝俨然情真意切,看似旧事尽释,帝后相契无间……沈觉不曾见过她初入嫁北齐时的情状,犹记得她去国离宫时与先皇执手相看的泪眼,如今她执手的人已换了新人,她的温柔宛转却一如对旧人。纵是沈觉心中明白,她要复国,要与齐主尚尧为盟,便不得不修好这段夫妻恩情,不得不将恩怨捐弃释尽。可眼睁睁这样瞧着,心底仍是对她生出一丝艰涩的怨来……想来她已知晓皇上要处死离光,君心莫测,伴君如虎,不知她可测出了其中虚实深浅。

  沈觉怕处死是虚,皇帝在借此试探,怕是对皇后生了疑。

  商妤忧的却是,如今不在皇后跟前服侍,不知昨夜为何突起变故,只怕皇后系念旧情,因刺客的处置惹怒了皇上。待得见了帝后相携而出,仿若佳偶,皇后眉目间安然自若,皇上的脸色却深沉难辨。一时令商妤的心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