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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1 / 2)





  灵荡峰上夜阑人静,没有点灯的时候几乎分不清脚下虚实,走得莽莽撞撞,唯一可以倚靠的只有头顶那一轮皎洁的月。

  月亮的棱角逐渐圆润,光华饱满,是一盏天生悬挂在苍穹顶上的灯笼,替游人照亮归途。

  王清水与师弟们下山耽搁许久,还有烧柴打水、巡视禁地的事没做,便先行散去干各自的事,回苍穹殿的路上变得冷清不少。

  云清净一直在与苏云开聊着下山后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一浪高过一浪,娓娓道来过后,连自己都变得恍恍惚惚。

  “……以前盼着想起过去的事,可真正想起来了,又恨不得永远忘记。”

  云清净自嘲地勾起嘴角,觉得极不是滋味,苏云开闻言,连推开殿门的手都停滞在半空。

  他回过身来,拍拍云清净的肩,眸底似有流光飞逝,好一阵波澜起伏:“没想到清风他们回来之后,中原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回来也好。”

  苏云开抬眸望向霍潇湘,这个年轻人正安静地站在苍穹殿前的台阶上,一半照着殿内的烛光,一半笼进幽深的黑暗,因为陌生而显得拘谨。

  “霍少侠若不嫌弃,今后可在灵荡峰安顿下来,我这就叫人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苏掌门不必麻烦!”霍潇湘忙道,“此次上山本是应云兄之邀,万万不敢有取巧图便的念头,更何况我对仙门知之甚少,留在此处也只是徒添烦扰罢了……”

  “欸,霍少侠不必谦虚,你可还记得西山岭的雁知秋掌门?”

  苏云开殷切热情,霍潇湘有些招架不住,只得恭谦地答:“自然记得,三年前在聚英会上与雁掌门交过手,印象很深。”

  “那就对了,雁掌门乃是苏某的故交,他曾向我提及过三年前那一场比擂,对你赞赏有加,既是佼佼者,又怎么会徒添烦扰呢?而且说来惭愧,这灵荡峰也并非什么仙门大派,与北面的白石峰、东面的朝云门、南面的凤凰谷这些扬名天下的仙门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就连在不归山中峰与我们相邻的这几个门派中,也不值一提……灵荡峰,不过是个暂且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罢了。”

  苏云开笑得无奈,句句真挚难挡,卑微如尘,众人都听得沉默寡言。

  云清净过去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哑巴,对灵荡峰以外的地方也不感兴趣,只是偶尔听师兄们提及,眼下苏云开这么一说,他暗暗心道,以前的陈清风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那位向来迂直古板的陈师兄总对“灵荡峰乃是中峰之首”这句话深信不疑,出门在外都以云纹为傲,处处学着自家掌门广施善悯,生怕少积了福报。

  霍潇湘为之动容,便恳切地一颔首:“那就有劳了。”

  苏云开大喜,端正地俯身施礼,遂领着众人入了苍穹殿。

  .

  殿门一开,烛光微微耸动,正在尽头处扫地的陈清风猛然抬起头来,手中的扫帚不自觉地杵在地上,进而被丢弃在旁。

  “掌门?”

  陈清风迎上前来,掠过苏云开瞟见身后的云清净时,神色倏变,好半晌才为难地开口道:“云师兄……也回来了?”

  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云清净懒洋洋地叉起手臂:“喂,陈清风,你怎么一见到我就跟见鬼似的啊?”

  陈清风:“……”

  “哪里,云师兄说笑了。”

  陈清风略显敷衍,毕竟那日他们和云清净在江府门前分别的时候,确实有一种此生不复相见的预感……只可惜世事千变万化,总归是冤家路窄的。

  “正好清风你在,就先别扫地了,去将我寝屋旁边那间客房收拾出来。”苏云开吩咐道,陈清风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客人。

  然而,当他认出风醒和霍潇湘的时候,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是下山在半路上捡到的金主,另一个是在聚英会上英姿飒爽的魁首——陈清风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连声应和,匆忙退了下去。

  “里面请。”苏云开笑盈盈的,欲将他们请入神像前落座,可风醒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云清净好奇地回望他:“怎么了?进来啊!”

  风醒有些为难,端起酒来搪塞道:“仙尊有要事相谈,我就不来凑热闹了,而且这酒再不喝,味道可要淡了……”

  云清净觉得这疯子简直有病:“少扯这些没用的!《千诀录》的事还和你有关呢!别扭什么,赶紧给我进来!”

  风醒:“……”

  窗门“嘎吱”转动,似被夜风挑动,耸动的烛光映在殿内那尊高耸的神像上,将神像本就俯瞰着的目光衬得越发狰狞,像是感受到了有强大的威胁靠近。

  苏云开瞥见风醒的异样,回头看向这座神像,广袖一展,一道亮光从指尖飞出,绸缎似的缠在神像上,落下一道结界,于是神像的双眼旋即黯淡。

  “现在没事了。”苏云开一贯和蔼的神色逐渐转淡,透出罕见的冷峻。

  风醒明白这番起伏变化是冲自己来的,便坦然接受了这份敌意,也没解释什么,只抬手碰了碰云清净的胳膊,让他自己进去,不用管他。

  云清净目光左右徘徊,忽然想起方才与苏云开重逢之后,众人虽是客客气气,可唯独这两人之间的眼神试探始终古怪,彼此间也鲜少搭话,于是好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云开目光微沉,看向那尊被结界封住的神像:“以前掌门师兄在神像上施过一个灵咒,凡有妖魔靠近,灵气便会从神像双目袭出,加以缚缠。”

  霍潇湘心下惶然,他过去虽隐隐约约知晓风醒的身份,可一旦被仙门中人笃定为“妖魔”,听上去难免有些刺耳,禁不住道:“苏掌门勿怪,其实醒兄他人很好的……”

  “他是魔,那又如何?”

  云清净一语决绝,立在门前岿然不动,夜风悄然拂过他湛蓝的衣袍,簌簌而动。

  风醒心间的颓丧顷刻间烟消云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护在他身前的人。

  于他,一句话就能撼动天地。

  苏云开本无意冒犯,还好心好意封住了神像,不曾想闹了误会,一时无奈道:“唉……所以我才说,现在没事了。”

  “啊……?”云清净瞥见神像上流动的结界,灵咒无法感应,自然是不会显灵的,于是耳根一红,心怀愧疚地伸手将风醒从门外拽了进来,三人在殿内缓缓落座。

  苏云开顺手端起茶壶,轻飘飘的,揭开盖子,发觉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正觉得失礼,抬头却见白姑娘端着一壶热茶和四盏空茶杯,在门前颔首致意。

  “白姑娘!”苏云开匆匆相迎,接过她手里的托盘,“你、你费心了!”

  “今日归来得晚,没有来得及给恩公熬粥,便煮了壶茶来。”她如是说道,神情连同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冰凉,仿佛天生一块寒冰,怎么捂也捂不热。

  好在苏云开与她相识二十年,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迫于外人在旁观望,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温声道:“无妨……辛苦了。”

  苏云开一边说,一边回身替众人倒茶,手忙脚乱之下,险些将茶杯打翻,云清净被飞溅的茶水烫在手腕,只是一声不吭地揉了揉——倒不是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他见到苏云开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云开在害羞。

  纵使这张温润的脸庞上不喜不惧,可手上的慌乱已经将他彻底出卖。

  白姑娘见他笨手笨脚的,二话没说,将托盘抢了回去,苏云开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替众人送上茶盏,斟茶的姿势娴熟而雅致。

  她瀑发飘盈,玉手纤纤,投足间莲步生风,清绝的气质浑然天成,很难让人挪开视线。

  苏云开见众人全然被她吸引,赶紧咳嗽道:“呃……清净,你快说说《千诀录》的事吧。”

  云清净猝然回神,忙从怀中掏出《千诀录》递给苏云开:“此书确实在二十年前到了东原墨家,可后来被妖族觊觎,便辗转沦落到了魔界,妖族的妖后还利用这书里记载的以血养花的阵法,在不归山各处种下食人花,企图妖化人族,幸好被及时阻止,才不至于酿成大错。”

  苏云开眉头微皱:“怪不得前段时间不归山来了许多人,四处清剿食人花,连相像的花草都一并拔除了……”

  霍潇湘倒不觉得意外:“江盟主做事一向谨慎,以防万一罢了。”

  苏云开点点头,双手近乎虔诚地捧着这一本上古奇书,看着封面上笔走龙蛇,“千诀录”三个字写得飘逸出尘,不知不觉,他的指尖微微发颤。

  这是掌门师兄的字。

  “其实《千诀录》早年在各地流传,饱经风霜,本已残缺不全了,是掌门师兄他遍访天下,收齐了这些残卷,才有了我手里的这一本……”

  苏云开说得幽幽然,缓缓翻开扉页,再小心翼翼地扫视里面的文字,各族特色的古文字悉数呈于眼前,苏云开虽不明白个中含义,却对这些东西能保存至今感到无比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