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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装傻的灵能少女(2 / 2)


听到琉璃理所当然的发言后,孝巳只是半张著嘴,当场傻住。



「……你说谁?」



「小田切同学呀,你没有看过艺人模仿节目吗?被模仿的人现身会场是最能炒热气氛的经典手法啊。」



孝巳呆呆地望著琉璃,连思考『为什么非得遵循模仿节目的模式不可?再说,根本也没有炒热气氛的必要吧?』这些疑问的余地都没有。



「像这样缺席审判对小田切同学也有点失礼吧?虽然跟我的主张有些抵触,但我暂且试著跟他沟通看看吧。我是觉得没什么意义啦。」



孝巳怎么听都觉得琉璃只是在说玩笑话。



剎那之间,一股寒气窜过背脊。今天分明是闷热得让人受不了的天气,室温却感觉一下子下降了五、六度。



……房间里似乎多了个人的气息。孝巳畏畏缩缩地左右确认──理所当然,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可是那异样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在这个房间内……肯定存在著第三个人。



「小田切……在这个房间里面吗?」



「在唷,早早就到了呢。」



「在、在哪里?」



琉璃边说著「那里」,边用食指指向孝巳的背后。



孝巳的心脏如同刚跑完百米赛跑般地快速撞击著胸腔,当他回神时,冷汗已经冒遍全身,沿著脖子及胸口滑落。



「我的……后面?」



一阵呼吸困难,孝巳不停颤抖。接著,他像机器人般生硬地将头扭向后方。



缓缓映入眼帘的是──小田切和人的身影。



「哇啊啊啊啊!」



随著一声惨叫,孝巳从椅子上翻落,并努力连滚带爬地躲到琉璃的椅子后。



「小、小……小田切!」



他死命调整急促的呼吸,两手扶著椅背,从琉璃后方慢慢地探出头。果然,在前方约三公尺处悬著的正是小田切。



那张惨白的脸一如往常瞪著自己,双手无力地下垂。也许是心理作用,他驼著背的姿态让孝巳脑中浮现尸体吊死的模样。仔细端详会发现他的身体显得有些模糊透明,看起来就像与墙壁融为一体。



虽说每天晚上都会见到,但是在大白天,而且是在学校这种场合出现还是第一次。



「好了,绀野同学。」



「干、干么?」



「小田切同学已经出来了,现在该怎么办?」



「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心中冒出一股想掐死她的冲动,但下一秒孝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是现在勒死这个家伙,想必自己也无法从这里全身而退。



「反正就先跟他沟通看看好了。呃……哈啰,Mr.小田切。My name is 琉璃‧有働。I like 寿司。」



「不要再耍宝了!」



就在孝巳半发狂似的大吼之际,正上方的日光灯管瞬间爆裂,玻璃碎片像豪雨般哗啦哗啦洒下。



「哇啊!」



紧接在哀号后,原本放在桌上给孝巳的飮料罐像烟火一样笔直往上冲,用力撞击天花板,又坠落在地空咙空咙地滚动著。



(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田切以前从来没有如此粗暴的举动,一次也没有。



难道小田切真的在生气吗?因为孝巳为了除灵找琉璃商谈?还是因为毫无理由地把他叫出来?或是刚刚那段荒谬的英文对话……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反正小田切现在明显地非常恼火。



小田切周围传来源源不绝的破裂声,正是所谓的骚音现象(注7:指灵体出现时伴随的声响,广义上包含房子本身发出的声音)。



在一阵阵像枪声般急促的声响中,琉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背对静观其变的孝巳,她双手环胸、像在评审似的上下仔细地观察小田切。



「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不禁让我联想到权威级的漫才大师吶。」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她一派轻松说出的荒谬感想,让人忍不住吐槽。真是的,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嘛?



小田切不发一语地瞪著眼前的娇小少女。



即使没说半句话,但小田切的敌意再明显不过。琉璃说过「幽灵没有自己的想法」,可是看著现在的小田切……他真的是没有任何思想的浮游体吗?



喀哒喀哒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孝巳直觉地往发出声响的来源看去。



长桌另一边的书柜正左右摇晃著。一瞬间,架上一本厚重的书被不明的力量抽出,笔直地飞向琉璃。



「有働,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在孝巳大叫的剎那,一个不明物体急速飞过他的眼前。当他看见两本书在空中碰撞、掉落在满是玻璃碎片的长桌上时,他才发现飞过他眼前的是从他后方书架上弹出的书本。



「多说无益是吧,真是急性子。」



琉璃眯起眼睛,开始对著小田切说教。



「像你这样,什么都马上用武力解决就是脑子不好的证据。实在是太难看了……对了,绀野同学。说到难看就想到您家的夫人,她最近还安好吗?」



「别上演老派漫才师的段子!」



不管了,想要耍宝就尽量耍宝吧。只要她想办法搞定一切就好……现在的孝巳除了倚靠这个河童女以外,没有别的选择了。



对面的书柜再次射出书本,但瞄准琉璃头部飞去的书在命中目标前,又被另一边柜子上飞出的书挡了下来。



(这一切到底是……?)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琉璃似的,难道是她的守护灵吗?



「绀野同学,快过来做些什么啊。」



「我不就是因为拿他没辙才来拜托你吗!」



「话虽如此,可是能拯救小田切同学的就只有你了。毕竟都是因为你的关系他才会变成难搞的恶灵。」



她说的也不是毫无道理。孝巳扭曲了小田切出现的原因,认为他是憎恨自己才会如此阴魂不散,而这样的想法让他变成了怨灵。



小田切稍稍前进了几步。



他的双脚从膝盖开始,越往下越模糊得看不清楚,末端则是完全消失在空中。与其说是前进几步,不如说「平行移动」来的恰当些。



他前移还不到一公尺就骤然停下。



抑郁的双眼像在狩猎似的紧揪著琉璃不放。毫无血色的脸上不知为何,闪著一丝犹疑。



琉璃挑衅地笑了一下,双手叉腰,高高在上地说道:



「真是机灵呢,小田切同学。终于知道跟我正面对决是多没大脑的举动了吧?若要譬喻的话,现在的你就像只会投直球的素人投手,对决的打席则是一群职业四棒打者在打击区上争先恐后等著接招。」



孝巳心想这样不会变成互相妨碍结果无法打击吗?但他决定不插嘴。



刚刚历经波折掉落地面的饮料罐,再度浮在空中、朝琉璃飞去。



与此同时,放在桌角的电视俐落地转了半圈,被顺势扯掉的电线像蛇一样缠住半空中飞行的罐子。



饮料罐在电线的阻挠下滑落并一路滚动,沉闷的声响像在夸耀充填在罐里的内容物,要是打中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不好意思,灵障(注8)对我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注8:灵体对人类造成的各种加害动作及影响)



琉璃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转身向躲在椅子后的孝巳招手示意。



小田切引发的骚灵现象(注9)似乎对琉璃起不了作用。若她能做到这种地步,保护自己一定也绰绰有余。孝巳抱著希望,战战兢兢地走到琉璃身旁。(注9:Poltergeist,灵异现象的一种,指物体没有任何人碰触,却会自己移动、摇晃发出声音、起火、发光等现象)



他冷不防与小田切四目相对,双方只距离不到短短一公尺。



对方的眼神毫无生气,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情感不论怎么看,都充满著愤怒及憎恨。



(被我赢了就跑真的这么生气吗?)



虽然琉璃说这只是他的擅自推测,但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和小田切之间除了棒球外并没有什么心结,甚至算相当合得来,只有在棒球这方面双方针锋相对。如先前所言,小田切对孝巳异常地执著……如果不是棒球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



就在孝巳苦苦思索时,不知不觉中绕到孝巳后方的琉璃用力地推了他一下。



「!」



这突然的一记,让他措手不及地往前扑了几步。抬头一看,小田切的脸近在眼前,恶狠狠地瞪著自己。



「哇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著嘶吼般的惨叫,孝巳就像忍者一样往后弹,脚后跟却直击椅脚。一个重心不稳即将摔倒之际,琉璃伸出两手撑住孝巳。



「你、你干什么啦!想害死我吗?」



「在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奇天烈(注10:藤子不二雄所著《奇天烈大百科》主角木手英一的绰号)。」



「那是可罗(注11)!我揍你喔!」(注11:英一根据祖先所留下的套书《奇天烈大百科》所做出的机器人。「想害死我吗?(杀す気か)」与「可罗吗?(コロすけか)」读音相近)



「绀野同学,你想帮助小田切同学的话,就不能在这里放弃。必须好好面对他,找出心里的答案才行。」



琉璃完全不让孝巳有任何拒绝的机会,强硬地将他固定在小田切面前。两者间的距离触手可及。



「你怎么看?你觉得小田切同学无法成佛的原因是什么?」



小田切身边的骚音现象仍不停地持续著,桌子对面的书柜也一直喀哒喀哒地晃动,上头书本看起来依然犹如导弹般蓄势待发。



混乱声响此起彼落,令身后琉璃的嗓音显得格外清脆。



「小田切同学是输给你而怀恨在心吗?还是看到劲敌的堕落感到痛心?或是因为你借了A片不还在生闷气?不管原因是哪一个,最后的决定权都在你手上。」



小田切沉默不语,一脸愤怒地看向这里,就像在等著孝巳的答案。



(小田切……你是因为我赢了就跑而生气吧?最后甚至放弃棒球,让你连反败为胜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才会变成幽灵跑来找我吧?)



所以那时才会每天都来医院探病,想必是为了抒发心中的不满。一直互相竞争的对手因为荒谬的交通意外毅然决然引退,就连孝已自己都觉得让人无法接受。



「我当然也是打算高中继续打棒球啊,我可是信心满满地准备打入甲子园呢。却因为这种愚蠢的原因让棒球生涯画下句点。」



自暴自弃的孝巳边说边回瞪小田切。他就像泄洪般,一股脑地把堆积已久的怨气爆发出来。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右手不行的话那就用左手投球?又不是漫画剧情!我才没有那么小看棒球呢!你要叫原本的明日之星拋弃自尊,从头开始练球?我才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难道你要我用这副连当捕手都有问题的肩膀继续打球吗?而且你这个小子已经死了吧!真要说起来应该也是我恨你才对啊!」



这一连串倾巢而出的情绪,获得的却不是小田切的回覆,而是他身后的琉璃。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讲棒球啊,真不乾脆吶。」



「你懂什么!棒球对我跟小田切来说,是多么──」



「小田切同学升上高中,并没有继续打棒球。」



5



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话,让孝巳陷入沉默,甚至连小田切的存在都忘了。就这样经过了十数秒。



孝巳可以感受到身后琉璃的气息。一声不响的她如同背后灵般伫立在那。



「没、没有继续打棒球?」



「看来你好像真的不知道,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吧。他高中进了空手道社。」



骗人。小田切如此热爱棒球,那份热情与孝巳相比,可说是毫不逊色。



「什、什么啊!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情?」



「我说过了吧?我跟你同一所国中,所以我跟小田切同学当然也是同所国中。二、三年级的时候我跟他是同班同学。」



这种事情竟然这么晚才说──孝巳不禁进入了放空状态。这家伙跟小田切认识啊……之前那不是随便说笑,而是真的跟他是朋友。



「所以我认识小小田。虽然不是很熟,但至少在路上碰到会互相打招呼。」



「…………」



「上个月我偶然在街上遇到他,大约是在他过世的前三天。现在想起来,说不定那次巧遇和你会来这里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你,遇到小田切了?」



见到过世前三天,还生气勃勃的小田切。



琉璃坐回摺叠椅,像个旁观者般,视线在孝巳与小田切间交互流转。



「我就大概说一下那时的事吧──」



『小小田,好久不见了呢。升上高中有努力练球吗?』



『没,我已经不打棒球了。因为一些考量,现在改加入空手道社。』



『是喔──为什么?』



『因为没有可以互相切磋的人了吧。虽然我很喜欢棒球,就这样继续打也不错……但总觉得加入空手道社应该更能燃起斗志呢。那小子也说他要加入空手道社。』



『你说的该不会是绀野孝巳吧?』



『对啊。这么说来,琉璃璃跟他一样是青鹤高中的吧?那小子有好好努力吗?』



『哪知道。国中时就跟他没什么交集,现在也不认识。倒是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执著?甚至放弃棒球、加入空手道社,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也不是一定要缠著他不放啦……只是有那家伙跟我一较长短,总觉得就有斗志多了。这跟输赢没什么关系,毕竟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有多强,也能瞭解他不得不放弃棒球的心情……不过这在他面前很难启齿啦。』



『哦〜』



『也算是骑虎难下吧。都已经到这儿了,不管是空手道还是足球我都奉陪到底……总之,这是我充实自己的方法。如果有机会听到他向我认输,更是再好不过啦。』



『哦〜原来如此。你是GAY。』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啦!动不动就联想到情情爱爱真是女生的通病。』



『攻击就是最大的防御。也就是说,看起来是攻的人其实才是最大的受。』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你真是选错高中了。应该要去BL学院当总(补)受(手)才对。』



『唉〜琉璃璃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话说到这里,琉璃耸了个肩:「大致上就是这样。」



姑且不论后半段的同性恋争论。琉璃所转述的小田切的话语,字字句句都深深扎在孝巳心上。



如果这段对话不假,小田切一点都没有什么憎恨之情。要有什么怨言,那一定也是针对最后不但没有加入空手道社,甚至还被人贴上混混标签,自此堕落的孝巳吧。



(难道这就是原因吗?)



不知道。好像就是这样没错,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小田切,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求求你告诉我吧。我投降……是我输了。



「好了,绀野同学。差不多该让小小田解脱了吧。」



孝巳被突然向自己搭话的声音唤醒,从思绪中回到现实。



小田切仍是一副令人畏惧的表情,一声不吭、充满怒气地直直瞪著孝巳。双眸所显露出的情绪,实在想不到除了气愤外还能做何解读。



「说什么都可以,只要一句话就够了。不管是『加油吧』,还是念他『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或是建议他『去整整你这张脸吧』,什么都行。」



「最后那句根本就完全无关吧!」



小田切的表情抽动了一下,但是脸上笼罩著的愤怒丝毫未减。



「我怎么可能知道小田切到底是怎么想的!」



孝巳以不耐烦的眼神回头看著琉璃,她却一脸若无其事。琉璃不慌不忙地从胸前抽出手臂,想将一只手肘靠在桌上,但在察觉到散布其上的日光灯碎片后默默收常回。



「与其对他的想法追根究柢,还不如赶快解决比较实际……小小田也很困扰啊,你一直依依不舍地把他留住,他就算想成佛也没办法。」



望著忿忿不平的琉璃,孝巳的脸色一变。



「是我……把小田切留在这里?」



「没错。所以快点重新决定他留在这里的理由,然后说服自己。接著就照你之前说的,带著他的遗憾继续迈进吧。身为小小田前同学的我,看到他现在这样也觉得很难受。」



理解她一连串的发言需要一点时间。



是孝巳自己把小田切留住?也就是说,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留恋,原本应该可以顺利成佛?而孝巳却把他绑住了……?



「再怎么样猜测小小田的想法,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正确答案只在你的心里。」



不知不觉中,骚音现象已经停止了。



「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想法的小田切同学会顶著这张恐怖的脸吗?那都是因为你。你满脑子想著小田切同学一定相当生气、一定很恨自己,他才带著如此愤怒、憎恶的情绪;才会被逼著生气、怨恨。」



小田切……应该是恨我的吧。



孝巳曾对琉璃这么说。从小田切在床边出现的那夜开始就这么想了。



「所以我不是说了?你塑造的意识是错的,快点决定新的理由然后说服自己。」



这种事让我来决定好吗?擅自改变小田切的想法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死人是没有想法的。这个世界是属于我们生者的世界,死人才没有自我主张的权利。」



像是看穿孝巳的想法似的,琉璃冷淡的话语回荡在空气中。那桀骜不逊、如银铃般的声音,此时听起来却像是恶魔的低语。



(是我把小田切变成怨灵的。)



孝巳认为小田切出现的理由是「怨恨」。但是仔细思考小田切的为人,究竟这个答案是否妥当?



当孝巳住院时,只有小田切一直去探望郁郁寡欢的他,不厌其烦地问著「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啊?」那并不是为了看好戏,是打从心里担心著孝巳。而紧接在后的下一句话一定是这样的。「一不做二不休,都到这个地步了,我就奉陪到底吧。」



「小田切……」



孝巳重新面对小田切,看著他毫无生气的双眼,静静地说:



「你会变成幽灵出现,都是因为我这样闹脾气、自暴自弃、整天浑噩度日,让你看了就火大。」



小田切默不吭声。



「这也难怪。自己器重的对手变成这副德行,一路互相竞争的你不就变得跟笨蛋一样了吗?」



实在是一厢情愿的解读,但这样就够了。如果小田切还活著,他一定也是这么想。在孝巳的心中,小田切和人就是这种男人。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田切,我的人生还会一直继续下去。为了不让身为劲敌的你丢脸,我会找到新的舞台,到时候我们再一决胜负吧!」



原本不管讲什么都毫无反应的小田切,脸上的阴郁之气似乎突然消失了──原来只需要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好。



「已经没事了。我可是绀野孝巳呢,是你一直以来都赢不了的绀野孝巳。」



小田切就像是接受了宣战一样,缓缓地消失了。慢慢地变得越来越淡、全身融解在空中。



孝已凝视著整个过程,直到最后一刻。



「你这个人有多厉害,我可是再清楚不过了。而我又一直跟这样的你是劲敌。所以……之后我也会慢慢努力。」



他举起右手,轻轻挥了挥。即使肩膀仍有些刺痛,但也无所谓了。



小田切最后的表情,彷佛带著一抹微笑。不对,他确确实实地微笑著,孝巳如此相信。



「拜啦小田切。还有,真是谢谢你了──」



6



「终于结束了呢。」



小田切消逝后过了一会儿,琉璃嘿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小田切离去后的教室内,只留下日光灯的玻璃碎片、桌上的几本书和地上的饮料罐。虽说现在看来,刚刚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梦,但这些东西正是小田切曾经存在的铁证。



「你可要好好把这里打扫乾净,别忘了还要去买新的灯泡回来。」



纵使孝巳内心对这伸著食指命令自己的河童女感到满腔怒火,但他仍低头道谢。毕竟一切都是多亏这个家伙,事件才能圆满落幕。



「给你添麻烦了,总之还是得跟你道谢。」



「嗯。你就好好臣服于我吧。」



琉璃挺著那一点都不起眼的胸膛,傲慢地颔首。头上的河童也跟著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你那个是怎么回事啊?」



「哪个?」



「呃……就那个……书和罐子之类的……」



飞过来的书被另外一本书打落、罐子也被电视的电线缠住。琉璃身边似乎有什么在保护她不受小田切的骚灵现象攻击。这样想一切都说得通了。



「果然是像守护灵那样的东西吗?」



琉璃搔搔头,一脸麻烦地叹了口气,那表情如实地表达出她的感受。



「还记得我跟小田切同学说了什么吗?跟我作对就像是素人【注:业余,这个词不是台湾方言大家不要误会了】投手对上一群职业的四棒打者一样。」



这么说来她的确是讲过。要是全员都挥棒,打击区应该会十分凄惨吧。



「我的身上现在跟著十几个怨灵。」



「咦……?」



「被男朋友拋弃而自杀的OL【注:粉领族】、因为神经衰弱上吊的上班族、杀害了八个路人最后被射杀的连续杀人魔、在本土战死的日本军人、还有……算了。反正就是这些有的没的冤魂跟著我,每个灵对我的恨意可都不是盖的。」



看著琉璃一派轻松地说著如此恐怖的事,孝巳感到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为、为什么那种东西会跟著你?幽灵不是……」



幽灵不是没有自己的意识吗?他们的想法,不都是由活著的人决定的吗?



这样的话,就是有人将那些幽灵变成怨灵啰?有人在诅咒琉璃?



无视于说不出话的孝巳,琉璃突然开了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话题。



「我会希望小田切同学早点解脱,也不完全是为了你。要是之后小田切同学不只在你的床边出现,还像刚刚那样跑进学校被别人目击到的话,事情就更棘手了。」



「什、什么意思……?」



「他会被除了绀野同学以外的人也强加上意识,例如古老的地缚灵、想对失恋的对象复仇的自杀者、或是事故身亡却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浮游灵等等……到这种地步,小田切同学可是会忙得不可开交。他得像山寺宏一(注12)一样扮演各种角色才行。」(注12:日本知名声优。声域及类型相当广泛,被称为「七色の声を持つ男(声线多变的男人)」)



先不论这个譬喻适不适合,事情若演变成这样,小田切可真的会忙得不可开交。



「一般而言,灵能力者、通灵师、除灵师、灵媒,包含灵导师,指的就是可以将那些被各种意识缠身的灵,用自己决定的结论让他们获得解脱的人。所谓的灵感力,就是对灵体来说发言的影响力比其他人更强的特质。」



将附著在灵身上、数量庞大又杂乱的意念,高呼一声恣意地确定下来──也就是说能以一句「虽然大家众说纷耘,但让你变成怨灵的理由就只有这个!」果断地决定一切,那就是灵能力者或除灵师的本质。这就是琉璃想表达的意思吧。



「不过,这不一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虽说解放被留在世上的幽灵是件好事,但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让别人来替你擦屁股。」



「这我可以理解……可是,你不是正被怨灵缠身吗?」



为什么她对附在身上的十数个怨灵置之不理?



如她本人所说,这家伙的灵力的确比普通人还要强,解放身上那十几个怨灵肯定不是问题。琉璃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决定那些灵体留在世上的理由才对。都被怨灵骚扰了,已经不是可以慢慢找出最佳解的时候了吧。



「举个例子。我对被恋人拋弃而自杀的OL这么说:『把他从你身边抢走的是我喔。所以他才会甩掉你,真是难看呢。』」



「什、什么?」



「对神经衰弱的上班族说『是我跟老板和客户偷说你的坏话』、告诉被射杀的连续杀人魔『是我去通报警察的,因为你长得实在是太恶心了』、战死的日本兵则是『是我出卖你的部队,这是属于美国的时代。』」



这家伙在说些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这些全部都是谎言。但我还是跟他们这么说:『你会变成这副德性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我就是那个害你的人。很不甘心吧?很生气吧?你就好好地恨我一辈子吧。』」



就来骚扰我、恨我、诅咒我吧──琉璃像在舞台上般地张开双手,露出神秘的笑容:「我这么跟他们说。」



孝巳缄默不语,只是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少女。



孝巳也曾经把小田切变成怨灵;将他对小田切所抱持的内疚与亏欠当作是小田切自己的意识。



但是,她不是这样。她是自主地、有意图地、蓄意地让那十几个幽灵变成怨灵。琉璃一定有办法解放他们,却为了让他们能确实地变成怨灵而说谎。



「幽灵都是极度的个人主义者,不会为了杀掉共同的仇人而结盟,他们没有合作的概念。他们有的只有对我的恨意以及杀意而已。」



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保护琉璃?



「要是我被其他人杀掉的话,他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失去生存目标对他们来说可是不得了的事呢。」



此时,放在旁边书架顶端的纸箱突然微微地动了起来。



纸箱的动作非常不自然。像被人拖著一样,慢慢地朝著琉璃的上方移动。动作看起来相当笨重,里面想必装著不少书。



孝巳往上看的时候,纸箱已经开始略略倾斜了。就这样掉下来的话,可是会直接掉在琉璃身上。那细细的脖子支撑的脑袋瓜,怎么可能受得了这颇具重量的直击。



「有働!小心上面!」



孝巳大叫,但纸箱却没有掉下来;斜斜地悬在架上,无视地心引力停在那里。仔细一看,纸箱正轻微震动著,一点一点被推回原处。



「这些怨灵之间不允许有人偷跑,更别说是毫无关系的灵体了,对他们而言可是罪不可恕。所以灵障对我起不了作用,他们不会原谅任何想要伤害我的人。以漫画来说,大概就是『能打倒你的只有我!要是先被其他人打败我可饶不了你。』这种感觉吧。」



琉璃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怎么会有这种人……虽然那是来到这之后就一直浮现的感想──但现在却有更深的体悟。



「完全搞不懂你……」



「我一开始不就说了?我不是除灵师。我应该也说过,我对死人没有任何敬意。」



这已经不能算没有敬意,根本就到了亵渎的境界。欺骗幽灵并且利用他们的感情,进一步让他们成为自己的保镳……这怎么想都不是正常的行为。



琉璃站在感到畏惧的孝巳前方,理直气壮地断言:



「这个世界是属于生者的。比起死掉的正人君子,活在世上的恶人还比较伟大。所以这样对待那些灵体也完全没有关系。相反的,被我这样的美少女使唤还比较幸运呢,洗澡或是换衣服的时候可是能大饱眼福喔。」



「……真不划算。」



「你这家伙太失礼了吧?」



琉璃鼓起脸颊说著。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可爱女孩。



令人无法忽视。



7



「不管怎么说,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用畚箕及扫帚清完日光灯的碎片后,孝巳拿起书包,对琉璃说。



「明天我会带日光灯管过来。之后应该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吧?自己保重。」



「等一下。」琉璃却当场叫住正要走出教室的他。



「怎么说得像是要告别了一样呢,我说过你被录取了吧?你该不会觉得我是那种会做白工的大善人?」



……孝巳的脑中正发出危险讯号,心里暗暗叫惨。



「虽然我很Pretty(可爱),可惜不是个Charity(慈善家)。有满满的Frontier(开拓创新)精神,却没有半点Volunteer(志工)意愿。」



自顾自地说完这些话后,她拿出了一张纸放在桌上。



「这是入社申请书,把它填好吧。就算不是正式的社团,还是需要白纸黑字留底。」



「…………」



不要啊!这可是和恶魔订契约没什么两样,绝不夸张。



快想个办法解决这个困境──孝巳的大脑急速运作著。



「等、等一下有働!我到目前为止除了小田切以外,半个幽灵都没看过,可说是完全没有灵感力的人。就算入社对你也一点帮助都没有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里可是『搞笑研究社』。」



「…………」



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想要的是有趣的人,跟灵感力半点关系都没有。要找的是像你这样,会把小狗跟塑胶袋认错的充满喜感的人。」



认真地想要扁这家伙了。



「你是块瑰玉。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你说不定受到搞笑之神•穆多格拉的眷顾呢。」



「刚刚不是叫皆鲁法斯吗!」



看著忍不住吐槽自己的孝巳,琉璃微微扬起嘴角后,下一秒迅速地板起脸。胸前的领带衬在她娇小的身躯上,看起来似乎比原本更大。



「对了,你相信预知能力吗?」



「哈?」



「这我也满有天赋喔。灵力强好像连这方面的能力都会一起活化。当然,因为我没有特别训练,所以不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自由预知。通常是看到某人,脑内会突然浮现出一些影像……大概就是这样。」



正如其名的琉璃色双眼,意义深长地望向自己。



「……你想说什么?」



「我看到了喔,关于你的影像。如果你现在不入社而直接回家的话,路上就会被卸货车给撞到。」



「…………」



「非常遗憾,这次可是当场死亡。」



「…………!」



孝巳全身就像被冻结似的僵硬,手中书包不知不觉掉落地面。被卸货车撞到?又来?而且这次还是当场死亡?



数个月前发生的那场噩梦重返脑海。尖锐的喇叭声、煞车声,全身像要碎裂般的冲击以及浮在空中的无重力感。



「骗人……你一定是骗我的。拿这个来要胁我一点也不公平!」



「是真的喔,我不会乱开这种没分寸的玩笑。」



「最好是,居然有脸说出这种……」



「不只是你,那个司机的人生也是啪一声完蛋了。你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就要展开与小田切同学的尴尬相逢了。」



「你是没分寸国的国王吗!」



面对气愤地探出头拍桌的孝巳,琉璃只是嫣然一笑。



「但是,如果你入社的话,不但不会遇到车祸,回家的路上还会捡到五十元。」



「两边等级差太多了吧!」



「反正你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做吧?研究搞笑比起从事小流氓业可是更有意义又人道的行为呢。」



「我可是一直以来都以体育维生,怎么可能现在突然转行到这种文诌诌的社团去!而且小流氓业是什么意思啊!」



自从来到这里后,自己到底像这样大声怒吼了多少次?



再说,这种疯狂装傻的小女孩说的话,随便敷衍过去就好了,根本没有必要配合她。为什么自己却用尽全力地吐槽?



「实质而言,跟我在一起也有好处哦?我不管在学校内外都认识不少人,算很吃得开。要是知道你跟我是一伙的,那些缠著你的不良少年应该就会自己消失了。」



「…………」



「你就不会再被卷入是非,也不会再打架。如果可以持续下去,不久后的未来大家一定会认为『绀野孝巳已经改邪归正了』。这样一来,各大运动社团愿意接受你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



「…………」



「好了,赶快写上名字吧。反正不加入,回去的路上也是一命呜呼、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在经过人生中最谨慎的思考后,孝巳最后还是在入社申请书上填了姓名。



虽然被有働琉璃拉拢完全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反正这样下去也不会过什么认真的高中生活。



就到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为止吧。就到那个时候为止。这只是为了还她人情,以免后患无穷所下的决定。



琉璃一脸满足地将入社申请书收到书包里,边哼著歌,边走过来拍了下孝巳的肩。



「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啰,绀野同学。」



「我可是万般不愿。」



即使孝巳摆著一副臭脸回应,琉璃依然毫不在意,堆著满脸笑容说著「你又来了──」



像平常结束社团活动一样,琉璃与孝巳一起离开教室、锁上门。并用手指将门上写著「除灵研究社」的告示纸胶带部分压了一下,避免掉落。



下一秒,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孝巳。



「啊,对了,我刚刚说之前有遇见小小田,还跟他小聊了几句吧?」



「嗯。」



「我完全忘了,他说如果之后跟绀野同学变熟的话,麻烦我帮忙转达一句话。虽然就只是一句话而已。」



孝巳瞪大眼看著琉璃,刚加入搞笑研究社的忧郁彻底消散。



小田切生前的口信。不是孝巳自己的臆测,而是确确实实来自小田切和人的留言。



来自劲敌的最后讯息。



「给我的一句话……」



「嗯。那我要说啰?仔细地听好。」



孝巳重新面向琉璃,调整站姿,聚精会神地倾听接下来会出现的字句。



原来如此,跟琉璃说的一样。孝巳会来到这里可能真的是因果使然吧。要是没有遇见有働琉璃,自己就听不到这段留言了。



琉璃小小地吸了口气,自她口中传出小田切最后的遗言──



「盛开萝莉萝莉天国。」



「…………」



迸出的却是让人摸不著头绪的名词。



「盛开萝莉萝莉天国。」



琉璃如机械般覆诵。孝巳停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后续,所以留言就只有这样?



「呃……」



「我确实转达给你啰。」



「嗯……欸?」



「依我猜测,他应该是说那个盛开萝莉萝莉天国差不多也该还我了吧?以上。」



「这算哪门子的留言啦!」



随著一阵晕眩袭来,孝巳竭尽最后的力气在渐渐灰暗的走廊上大吼。同时间,他也如雷击般地突然想起自己的确跟小田切借过这么一片DVD。



「我一个字都没说错唷。这就是你永远的劲敌、值得夸耀的对手、也是互相赏识的好友──小田切和人,留给绀野孝巳最后的讯息。」



「别摆出一副跩样!现在这种时候根本没必要说DVD的事了吧!」



小田切为什么会叫这个恶魔转达这种事?因为被认为Gay而恼怒吗?还是这片DVD真的是他的珍藏?



你该不会……真的是因为这个才变成幽灵出现吧?



「没想到你是萝莉控呢。」



「才、才不是……那个只是随便借的而已……我才不喜……」



琉璃对著正语无伦次试图解释的孝巳抛了个别扭的媚眼。



「好,当作欢迎入社的礼物,我就喊你一声『哥〜哥』吧。只有一次而已哦?」



「不要!我、我才没有那种兴趣……」



「准备好了吗?把耳朵掏乾净、脑袋清空、靠过来仔细听好啰~」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数分钟后,孝巳飞也似的逃出学校。这是自意外以来第一次使尽全力奔跑。感觉好像被那个恶灵妹抓到不得了的把柄,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回家途中,孝巳在斑马线上捡到了五十元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