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完后,林秀水和王月兰都累了,小坐一会儿,所幸眼下天黑晚些,折腾大半个时辰,仍有日光。
只是轿子慢慢往光亮的移,林秀水走到哪,人群也跟着走到哪里,从在大道上,变成挨在桑树边,踩在溪岸口的土墙上,看不见还踩在木墩上,椅子上,还有人本来拿梯子路过,结果也来看热闹,踩在梯子上往里瞧。
哪怕一星半点没瞧到,大家也瞧得津津有味,就图个人多热闹,只是手里应该端碗饭的才是,水淹饭即使没菜,就着热闹也能吃两碗。
林秀水补得手酸,一瞧边上有人吃上了饭,还很热心问她,“来口吗?垫垫肚子先,补得怪累的。”
她摆摆手,别管她的死活了。
随着日头渐渐落下,家家升起炊烟,那帘子上破洞从红色纱底,慢慢缠绕上不同颜色的绣线,线从纱孔里冒出来,好似补得毫无章法,但随着慢慢推移,那平白生出来的小朵牡丹,和边上盛开的牡丹纹样融为一体,再也瞧不出破洞来。
里头再钉上一层纱,那背后补过的痕迹也被遮掩住。
此时近黄昏,林秀水剪下最后一根线头,收针绕线,眼睛往远处眺望,拆下缠在手上的布条说:“瞧瞧吧。”
瞧什么?帐设司的人茫然,补得在哪都不大看得出来,其他人放下碗筷,拍手叫好,蹲梯子上的慢慢走下来,两股颤颤,腿比林秀水的手还要抖,但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到地下了。
张小四绕着围布瞧,差点没坐到地上去,救了他大命了。
他为表感谢,在桑树口放起炮仗和烟火,噗嗤噗嗤地响,结果差点被灭完火来的张木生给浇熄。
张木生被拦下,才松口气,他打个哈欠说:“我还以为谁纵火呢,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主要他不想救火救到自己认识的人头上来。
这一场关于帐设司的热闹,并不是从林秀水补完花轿后,被欢呼簇拥叫好,她收了谢银结束的,而是从她补好花轿后开始的。
帐设司需要的陈设摆件有许许多多,仰尘、桌帷、绣额、屏风、书画、画帐、席棚等等,如果相对不富裕的人家,他们是用旧的,再按场地新布置。
而有些富贵人家提前两个月定席,则要去专门量尺寸桌椅尺寸,再分派给相熟的裁缝重新缝制,富贵人家给的银钱足以覆盖全部新做的钱数,因为这种新做的陈设,基本不会撤下来。
他们帐设司在临安府认识的裁缝多,桑青镇的少,但在镇里接的活却不少。
张小四将制作桌帷的活,给林秀水做,他说:“我们在桑青镇的裁缝认识得不多,小娘子手艺好,我们也想好好结交,后面保不准还有些活,需要小娘子帮忙的。”
“而且做桌帷可以慢些来,十几日能出五六条桌帷就成,钱只多不少。”
林秀水关心道:“不少是多少?”
张小四说:“做完手里的桌帷,五六贯总是有的。”
桌帷好做,其实就是桌布,不管方的或是长的,只要有尺寸,画线裁了缝合好,一般挑不出毛病,林秀水好做钱好赚。
但她最感兴趣的是,帐设司里有些非常微小,可仍需要的装饰,那就是桌帷下需要悬挂的流苏穗子,绣帐上的帐钩带子,窗子上的剪纸窗花等等,小但是有赚头。
后面她给帐设司补了些东西,帮了他们解决不少麻烦,那边也很愿意将活分给她来做。
这活不是给林秀水自己揽的,她已经不用做这样的小活来赚钱了。
在桑树口这条巷子里,来自官家下令的胎养助产令,有些人家是领免役宽剩钱的,生了孩子养不起的,可以领四千文钱,折合是四贯。
那民妇如果生产,家贫而无力,桑青镇有专门的举子仓,可以给米一石。
但是说得很好听,很有意思的是,想到举子仓里支粮,首先得到附籍官那里去注籍,这不算完,还需要批文,以及让人难以启齿的四邻担保文状,才能去领米。
而从这几步上,有不少人家什么也领不到,薅子多,薅子便是杀子,临安府东南一带赋税最重,此举严重。
她住的巷子里就有这样的人家,过得连糊口都做不到,倒不是懒,而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林秀水遇到过,而且小花的娘李稳婆也曾跟她说过,有些贫家女人要生产时,官衙会派她们稳婆去接生,因为穷得连生孩子的钱也没有。
而林秀水认识一户人家,主要认识这家的娘子,带着个刚三月的孩子,背着出来在街道司做扫街盘垃圾的活。
她看这周娘子好些日子了,每次她出摊不久后,周娘子会背着她的小孩出门,小心从街头扫到巷尾,扫得很干净,虽然人很瘦,孩子总哭,却时常笑着。
大家说她就是男人前头没了,领不到举子仓粮食的。
这日清早,林秀水趁着没人,叫住她,“周娘子,你来一下,我有事寻你帮忙。”
周娘子连忙过来,一只手往后拖着孩子,忙笑着问:“小娘子寻我有什么事?我哪里没有扫干净?我再扫一扫。”
“不是扫地的事情,”林秀水摇摇头,“我听说娘子不管是剪纸,还是编绳结都不错,我有个活忙不过来,想请娘子帮帮忙。”
“剪纸按上头的纹样来,大概是五文一张,编绳结是酢浆草结,三文一个,打穗子也差不多的价。”
周娘子的笑容突地消失,转而惊疑不定,“我吗?给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