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鸡夜里叫得慌,我不分黑夜白日都想嚎一嗓子,说什么娘好囡好,秧好稻好,我娘好可是我不好啊,桑怎么能在水田里待着。”
桑英学叫声一流,简直学得惟妙惟肖,林秀水笑得慌,她真是佩服桑英这嘴皮子。
其实桑英就是来时想了许多遍,逗林秀水高兴呢,不然刚见面哭哭啼啼的,她觉得有些丢脸,即使她哭了好些次。
林秀水拉她往前走,要叫桑英吃好东西去,又好奇地问:“那伯母真同意你来?没骂你哥?”
桑英难以形容那时的混乱,只好随口道:“害,天塌了,反正有我哥顶着,长脚鹭鸶总要承受多点嘛。”
反正不论如何,桑英确实从上林塘里,从田里出来,走到桑青镇里,走向更广阔的天地里。
第49章第49章拥有更多,走得更远
在小院里,桑英看见窝在地上的猫小叶,软趴趴地瘫在小荷腿边,咦了声,“大胖猫。”
看向小荷就掏兜,掏出一大把枣干,上林塘有山里枣,双手捧了把递过去,“小荷叶,给你吃。”
小荷用手兜不住,赶紧拉衣裳去装,眼睛看枣干,嘴上说:“桑英姐姐,你真好,枣真好。”
桑英见到王月兰,则先见礼,要让自己看起来稳重,拿了一篮子东西,说代她爹娘问好,但她蓬出来的头发,滴溜溜的眼睛,活泼泼的神情,王月兰说她还是个孩子。
王月兰叫桑英坐下来,泡了茶给她喝,又问她,“到米行里去做活?在哪家的米行里?什么时候去。”
米行并不是只有一家,而是有许多家,桑青镇种桑养蚕多,本不产米,全仰赖于苏、湖、常、秀,还有淮南等地的,米市桥有五六家米行,几十间米铺。
桑英接了林秀水递来的鲜果,回道:“过两天,是早米行,我也只认得来早占城,我哥说那里活计轻松,眼下新的早米要到立秋时收,卖的是去年的,我只要会认粮、打升斗就行。”
“说是一个月刚进去有八百文呢,比我上月在上林塘里种田,又剥笋、晒笋干、薅桑叶要挣得多。”
桑英很知足,她什么本事也没有,从小不喜欢学东西,打小最喜欢在野地里跑,抓鱼抓虾抓螃蟹,叫陈九川煮,跟林秀水两人吃现成的。
所以进到米行里,连林秀水也说好,上林塘种的是早占城,属于早米,是早籼稻,六十日成熟,而其他早米在立秋前后成熟,晚米则是处暑前后。
王月兰想想那地方,离桑桥渡不近,倒是跟林秀水上工的裁缝作,相差不远,当即便道:“那起早叫阿俏摇船送你去。”
“可太好了,我还能和阿俏换着摇。”
后面桑英到林秀水楼上睡的屋子里,她满屋子看一遍,踩得地板嘎吱响,才说:“我坐表哥的船来的,我哥还在上林塘呢,来前我哥被我娘追着打。”
“咦,不大信,”林秀水唔了声,撑开窗子,靠在窗子前朝桑英看去,陈九川真会挨打?鬼信。
“真的,”桑英叉腰,“他跟我娘吵了一架,说我混田里没出息的,让我娘别一天到晚想相看嫁人的,不如到镇里来,先多攒点钱。又给田里请了好几个帮工,花了他不少钱,我娘说要打死这个不孝子,他说他根本没有笑,我娘不更来火了。”
她跟林秀水实话实说,她娘想她又没大本事,在上林塘里待着,不如先定亲,过两年嫁人生孩子,但她压根不喜欢什么有桑林的张郎君,有不少田产的李郎君。
上林塘有十四岁便早早成婚的,十五成坟,连同她和她没出世的孩子,新坟旧坟,年年有,桑英也怕成为坟里的人。
她什么都懂,羡慕别人当厨娘,能混到各种行当里,挣钱有门手艺,她又时常想自己没本事,什么也学不大会,只好什么都不说,憋在心里,慢慢沤成泥。
她欢喜能到米行里去,可是欢喜后,又担忧自己做不好,她做不好太多事了。
“怎么会,我可想你来了,”林秀水转头看她,完完全全肯定她,“我这会儿很忙,我一忙起来,我就会想,要是桑英在旁边,她会帮我剪布、绕线,剪的布好,绕的线好。”
“你说的,小荷都会做,”桑英如此说,嘴巴却小小翘起来,从前她也会给阿俏打下手呢。
林秀水拉着她的手,上下晃晃,“可我就想你帮呀,你做得好。”
晚上两个人一块挤一张床,谈天说地,怀念在上林塘时到处玩闹,林秀水去给别人做裁缝活,要是等到傍晚,桑英忙完了,会走过许多田垄去接她,带上炒盐豆或是点蜜饯,分给她吃。闲暇时,跟她一块去,帮她打下手,拉布穿线剪布,两个人也曾做活,却熬到夜深,相互挨着走在一起漆黑的小道里,用棍子敲打小道。
桑英睡梦中嘟囔了句,“我还以为你有人帮忙了呢,不要我了。”
林秀水翻了个身,回她,“怎么会。”
没去早米行上工的两日,桑英跟林秀水
一块住,一块吃,王月兰给她们几个炖肉吃。
她早晚给林秀水打下手,她其实手脚很勤快,只是总觉得种田粗手粗脚的,给林秀水帮倒忙。
但是压根没有,林秀水织补要用到绣绷,她会找出来递过去,看她补时,用旧布头擦剪子,试试好不好剪,把桌上用过的线,挨个小心绕回去,理理布头,再或是把针插回去。
来往好些人都说:“咦,阿俏你招了个好帮手啊。”
“那可是,不过可不是招的,”林秀水放下补好的东西,抬起头笑道,“这是我阿妹,陈桑英,叫她桑英就行。”
桑英对林秀水很放得开,对其他人说笑,都只会笑笑不说话,显得有点腼腆,她刚来镇上,不大知道说什么话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