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算命不瞎,头发白胡子白,乐意放一个小桌,上头拉根线,挂几张白底黑字小纸,上头写神课、看相、补五行八字、决疑。
头个来看相的,是个粗脖子大娘,她坐那小凳子上愁眉苦脸地说:“大师,我这些日子里啊,吃喝倒好,就是这一睡下,感觉浑身都湿黏黏的,这腿脚哪哪都难受。”
“我一想啊,”那大娘紧张又神兮兮地说,“会不会是我前头下雨去庙里不小心踢翻了那香炉,上头三支香掉了,我赶紧给插回去了,可想想这心里老是慌。”
“大师,你说我会不会冲撞到菩萨了?”
在十来张好奇的面孔,震惊的注视下,老算命说:“确实撞着了。”
他闭眼掐指细算,而后慢悠悠道:“你撞着梅雨了。”
“啊?啊?”
老算命面不改色地说:“给你算过了,那日雨天菩萨不上工,上工的是龙王,你怕什么。”
“给你开个方子,炉子一个,香炭二两,再到东头的纸马铺买张指日蛮烧了,雨过天晴,这事就过去了。”
“连烧十日,烧前要煮小麦汤喝,淮小麦、大米、枣,记得炖了连喝十日,不好你只管来找我。”
那大娘一听肩膀顿时不紧绷了,长松了口气,欢天喜地走了。
林秀水好奇,“这烧前喝小麦汤真有用?”
“傻不傻,”老算命看她一眼,“大枣养血安神,淮小麦治心神不宁,前头雨天她指定没晒被子,睡着冷,烧个炭驱驱寒气,我这法子叫外补内补。”
简直跟林秀水走同个路子的,好不好,能不能做,先一顿瞎忽悠,把人心神给稳住了。
后头还来了个戴东坡巾,穿件灰白长衫的书生,失魂落魄,张口便是,“哎,都说人生起起又落落,我怎么就不起,一直名落孙山。”
“你夜里睡不睡?”老算命喝了口茶,慢慢问道。
书生惊奇,“那当然,不睡还叫人。”
“你睡了,你白日从床上起不起?”
书生怒道:“怎么不起,不起我还能坐在这。”
“那你怎么说自己人生不起?起床不是起。”
老算命在他要气死自己前说:“好了,给你开个方子,头朝东边睡,旁边挂张山水图,拿来我用朱砂做个符,写上你的名字,这就叫东山再起、榜上有名。”
书生半信半疑,“真的?”
老算命说:“不信你抽个签筹,抽中红的,那就是状元红,阿俏,你签筹呢?”
书生果真抽中了红签,大喜过望,“大师啊大师,看来我明年稳过啊。”
其他人震惊,且真心实意恭喜,书生红光满面,林秀水都不想告诉他,她作假,罐子里全是红签。
因为大伙老是到她抽签筹博个彩头,抽红高兴说是蚕花红,抽中蓝的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能有什么办法,换,全换成红的。
这事只有老算命知道,他就很欣赏林秀水,骗人骗得果断,见啥人说啥话。
也很爱给林秀水接活,比如今日让她在纸上画蟹纹,这里确实流行蟹纹,布料上也会有印花蟹纹,那种先画背部团脐,再画两边四条弯腿,以及挥舞一对大钳子的。
她实在好奇,“画这个做什么?”
“你懂不懂十二星宫,”老算命摸摸自己的长胡须,“这古语有云:夏至,五月中,后六日入巨蟹宫,其神小吉。”
“明日夏至,我早日跟你拿几张蟹纹,刻了印去,钱分你些,五月到了蟹宫,一群信十二星宫的,日日蟹神保吉祥,全卖给他们去。”
林秀水啧啧两声,她倒不大搞十二星宫的,但她知道,她生在一月里,一月是鱼宫,那就是如鱼得水。
她最近手里除了缝衣裳的,缝补的活倒不算特别多,也乐得给老算命画蟹纹,谢礼是收他一张财运符,不管有没有用,就是爱信。
其他人陆续上工,见到两人在,黄阿婆说:“怪不得,远远就瞧见一堆人了,我说只要你们两个在,总是来得人多,有热闹瞧。”
“那我们两个负责招人,你们负责做那些活,”林秀水笑眯眯地说,没人接话,这活可太多了。
当然她一摆好桌子,就招人来了,是狗儿市里的人,来跟她买小狗斗篷和油衣的纸样,不买断。
是对夫妻,说是狗儿市里养二十几只狗的,生意一般,觉得这做油衣兴许有点出路,不管天热天冷,总要下雨的,狗待不住,要往外跑,卖这个合适。
林秀水卖逗猫棒,是给小荷揽的活,让她能赚点钱,至于这小狗油衣,她卖得一般,没有狗日日上门来。
她说:“其实你们买一件,拆开来就知道怎么做了,压根都不用上我这买。”
“我们两个做不了这种亏心事,你花工夫做出来的,哪有我们一看就仿走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