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金银交引铺,林秀水拉开柜子,取出一本账册,之前里面夹杂着南瓦子的红契,如今变成已兑换的八百两。
不过这笔钱,她拿得很曲折。
那日南瓦子蔡管事很爽快地签了契,承诺买下蝶恋花之前变装所有衣裳,也同意给八百两。
签完他立即变了脸色,抚摸两撇小胡子,拉长声调,嗓音尖锐,“可是从我们这里拿钱,只有两个法子。”
“一是到我们南瓦子西边那曹家柜坊里,拿契去支八百两,二则,”
他顿了顿,笑容更深,“我眼下便能给你八百两银,出了门,我们就银货两讫了。”
若是刚到桑青镇的林秀水,保不准犹豫再三会答应,这会儿的她清楚个中底细。
柜坊早先是寄放和保管钱财的铺面,到眼下已变为赌坊,关扑博戏,别说给八百两,不倒赔输个精光就见鬼了。
当面当日付清八百两银,银子摆在一排,银光闪闪很是晃眼。林秀水不为所动,她嗤笑,南瓦子惯用的骗术便是用铜铅做金银,出了门哪里都花不了。
除了这两种法子外,除非她上官府去,一遍遍控告,不然根本拿不到钱,契约只能变成废契。
南瓦子的生财之道很多,有被称作白日鬼的小贩专门骗钱,还有出名的水功德局,用求官、迁转、讼事、买卖等骗取钱财和谋利。
蔡管事洋洋得意,他赌林秀水这个小丫头片子没法子。
林秀水面不红心不跳,甩甩红契,瞟他一眼,“你多长几张脸了吧。”
还有脸说出来。
她冷笑,“长八百个心眼,我也拿得到我应得的。”
不好意思,有的是招。
相较于南瓦子,在顾家成衣铺对岸,被称为金银坊的北瓦子则更豪奢,这里有一整条街的金银交引铺。
交引铺买卖茶引、盐引,又兼之金银交易,动辄金银运转数以万计,林秀水没进去,她走进了其中铺面装潢最奢靡的彩帛铺。
李家彩帛铺不止卖彩帛,还兼金银交引,以及隐晦的讨债营生,因为一般欠债不给,小的铺面有小的法子,大的诸如南瓦子这种硬骨头,则有都税务的官司给他们吃。
林秀水跟这家彩帛铺关系挺密切,不止是到这买彩帛多,主要今年顾家裁缝作的色织布,一半卖给了她家。
色织布的彩比染出来的更艳,固色更好,条纹花样新奇,彩帛铺为了明年的色织布以及两边关系,且今年林秀水风头正盛,很乐意以各种法子帮林秀水讨要。
彩帛铺请了都税务出马,两日便悉数讨来。
足重的十六锭五十两真银,银子一般有大锭五十两,小锭为二十五两、十二两、七两和三两。
林秀水一边看人拿秤来称银子,一边听彩帛铺李娘子冷哼道:“那老鳖孙可坑了不少钱,叫都税务逮住了,要叫他坐监牢,以后没钱就盯着他呢。”
“要是再有这事,只管找我,”李娘子压低声音,“我娘家几个哥哥有的是门道。”
林秀水可惜看不到蔡管事的神情,她只管道谢,等银子称完事毕,李娘子不叫林秀水走,她贴过脸来,小声而亲切地说:“你也不用谢我。”
“倒是还得阿俏你以后多提点提点,我们做彩帛营生的,金银交引倒是次要,看的还是料子出货多少。”
“可惜每年盛行的料子衣裳不相同,你眼光不俗,又有好手艺,光我知道今年的荷莲,蝶蛾就出自你手,我们私底下可艳羡了,明年你要不给我透透风。”
林秀水听完,她轻轻笑了一声,“这年月刮什么风我可不好说,不过顺风好做,逆风难行。”
刚承了人家的情,她也透露了些,明年她要出款新料子,叫作胜轻纱。
抽纱绣明年春夏会出整匹的料子,用丝重更轻的三眠蚕来织,这种料子会比纱的飘,相对更有垂感,镂空织花透风会较凉快。
这话说得轻狂,李娘子信又不信,轻纱一在轻,二是薄和透,还要胜轻纱。
林秀水不多解释,在彩帛铺里,她用二百两定了下一年的纱和缎,又拿了剩余的钱去了金银交引铺里换碎银。
交引铺的伙计不仅殷勤,还送给她一包临安茶菊,以及一桌酒楼或正店的席位。
林秀水盯着一堆碎银问道:“哪里都可以吗?”
“对,”伙计很自得,“我们陈家交引铺在哪里都有关系。”
“给我来最好的。”
她慢悠悠地说:“多谢,我不挑。”
成堆的碎银,闪着光泽,林秀水试着抱起来,很沉重,她又放下手,微微露出点笑容。